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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集》憂“天rǔ”

魯迅作品

  《順天時報》載北京辟才胡同女附中主任歐陽曉瀾女士不許剪發之女生報考,致此等人多有望洋興歎之概雲雲。

  〔2〕是的,情形總要到如此,她不能別的了。但天足的女生尚可投考,我以爲還有光明。不過也太嫌“新”一點。

  男男女女,要吃這前世冤家的頭發的苦,是只要看明末以來的陳迹便知道的。〔3〕我在清末因爲沒有辮子,曾吃了許多苦〔4〕,所以我不贊成女子剪發。北京的辮子,是奉了袁世凱〔5〕的命令而剪的,但並非單純的命令,後面大約還有刀。否則,恐怕現在滿城還拖著。女子剪發也一樣,總得有一個皇帝(或者別的名稱也可以),下令大家都剪才行。自然,雖然如此,有許多還是不高興的,但不敢不剪。一年半載,也就忘其所以了;兩年以後,便可以到大家以爲女人不該有長頭發的世界。這時長發女生,即有“望洋興歎”之憂。倘只一部分人說些理由,想改變一點,那是曆來沒有成功過。

  但現在的有力者,也有主張女子剪發的,可惜據地不堅。

  同是一chu地方,甲來乙走,丙來甲走,甲要短,丙要長,長者剪,短了殺。這幾年似乎是青年遭劫時期,尤其是女xing。報載有一chu是鼓吹剪發的,後來別一軍攻入了,遇到剪發女子,即慢慢拔去頭發,還割去兩ru……。這一種刑罰,可以證明男子短發,已爲全guo所公認。只是女人不准學。去其兩ru,即所以使其更像男子而警其妄學男子也。以此例之,歐陽曉瀾女士蓋尚非甚嚴欤?

  今年廣州在禁女學生束song,違者罰洋五十元。報章稱之曰“天ru運動”〔6〕。有人以不得樊增祥〔7〕作命令爲憾。公文上不見“ji頭肉”等字樣,蓋殊不足以餍文人學士之心。此外是報上的俏皮文章,滑稽議論。我想,如此而已,而已終古。

  我曾經也有過“杞天之慮”〔8〕,以爲將來中guo的學生出身的女xing,恐怕要失去哺ru的能力,家家須雇ru娘。但僅只攻擊束song是無效的。第一,要改良社會思想,對于ru房較爲大方;第二,要改良yi裝,將上yi系進裙裏去。旗袍和中guo的短yi,都不適于ru的解放,因爲其時即song部以下掀起,不便,也不好看的。

  還有一個大問題,是會不會ru大忽而算作犯罪,無chu投考?我們中guo在中華民guo未成立以前,是只有“不齒于四民之列”〔9〕者,才不准考試的。據理而言,女子斷發既以失男女之別,有罪,則天ru更以加男女之別,當有功。但天下有許多事情,是全不能以口she爭的。總要上谕,或者指揮刀。

  否則,已經有了“短發犯”了,此外還要增加“天ru犯”,或者也許還有“天足犯”。嗚呼,女xing身上的花樣也特別多,而人生亦從此多苦矣。

  我們如果不談什麼革新,進化之類,而專爲安全著想,我以爲女學生的身ti最好是長發,束song,半放腳(纏過而又放之,一名文明腳)。因爲我從北而南,所經過的地方,招牌旗幟,盡管不同,而對于這樣的女人,卻從不聞有一chu仇視她的。

  九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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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八日《語絲》周刊第一五二期。

  〔2〕《順天時報》 日本帝guo主義者在北京所辦的中文報紙。參看本卷第98頁注〔9〕。一九二七年八月七日該報刊載《女附中拒絕剪發女生入校》新聞一則說:“西城辟才胡同女附中主任歐陽曉瀾女士自長校後,不惟對于該校生功課認真督責指導,即該校學風,由女士之嚴厲整頓,亦日臻良善,近聞該校此次招考新生,凡剪發之女學生前往報名者,概予拒絕與考,因之一般剪發女生多有望洋興歎之概雲。”

  〔3〕指清朝統治者強迫漢族人民剃發垂辮一事。一**四年(明崇祯十七年)清兵入關及定都北京後,即下令剃發垂辮,因受到各地人民反對及局勢未定而中止。次年五月攻占南京後,又下了嚴厲的剃發令,限于布告之後十日,“盡使(剃)發,遵依者爲我guo之民,遲疑者同逆命之寇”,如“已定地方之人民,仍存明製,不隨本朝之製度者,殺無赦!”此事曾引起各地人民的廣泛反抗,有許多人被殺。

  〔4〕作者在清代末年留學日本時,即將辮子剪掉,據許壽裳《亡友魯迅印象記》所記,時間在一九○二年(清光緒二十八年)秋冬之際。他在一九○九年(宣統元年)歸guo後曾因沒有辮子而吃過許多苦。參看《且介亭雜文·病後雜談之余》和《且介亭雜文末編·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

  〔5〕袁世凱 一九一二年三月五日南京臨時政府曾通令“人民一律剪辮”;同年十一月初,袁世凱在北京發布的一項令文中,也有“剪發爲民guo政令所關,政府豈能漠視”等話。

  〔6〕“天ru運動” 一九二七年七月七日,guodang廣東省政府委員會第三十三次會議,通過代理民政廳長朱家骅提議的禁止女子束song案,規定“限三個月內所有全省女子,一律禁止束song,……倘逾限仍有束song,一經查確,即chu以五十元以上之罰金,如犯者年在二十歲以下,則罰其家長。”(見一九二七年七月八日廣州《guo民新聞》)七月二十一日明令施行,一些報紙也大肆鼓吹,稱之爲“天ru運動”。

  〔7〕樊增祥(1846—1931) 湖北恩施人,清光緒進士,曾任江蘇布政使。他曾經寫過許多“豔ti詩”,專門在典故和對仗上賣弄技巧;做官時所作的判牍,也很輕浮。下文的“ji頭肉”,是芡實(一種shui生植物的果實)的別名。宋代劉斧《青瑣高議》前集卷六《骊山記》載:“一日,貴妃浴出,對鏡勻面,裙腰褪,微露一ru,……

  (帝)指妃ru言曰:‘軟溫新剝ji頭肉。’”〔8〕“杞天之慮” 這是楊蔭榆掉弄成語“杞人憂天”而成的不通的文言句子。

  〔9〕“不齒于四民之列” 民guo以前,封建統治階級對于所謂“惰民”、“樂籍”以及戲曲演員、官署差役等等都視爲賤民,將他們排斥在所謂“四民”(士、農、工、商)之外,禁止參加科舉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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