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四世同堂第40章上一小節]就足夠給房錢和吃窩窩頭的。以後東西也許都漲價錢,誰知道!祁先生,你要是能夠每月接濟她六塊錢,我馬上就走!還有,等到東西都貴了的時候,你可以教她過來幫祁太太的忙,只給她兩頓飯吃就行了!這可都是我想出來的,你願意不願意,可千萬別客氣!”劉師傅喘了口氣。
“我願意走,在這裏,我早晚得憋悶死!出城進城,我老得給日本兵鞠躬,沒事兒還要找我去耍獅子,我受不了!”
瑞宣想了一會兒,笑了笑:“劉師傅,我願意那麼辦!我剛剛找到了個事情,一月六塊錢也許還不至于太教我爲難!不過,將來怎樣,我可不能說准了!”
劉師傅立起來,吐了一大口氣。“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只要現在我准知道你肯幫忙,我走著就放心了!祁先生,我不會說什麼,你是我的恩人!”他作了個扯天扯地的大揖。
“就這麼辦啦!只要薪下來,我就教小順兒的
把錢送過去!”
①溜溜的,足足的,整整的。
“我們再見了!祁先生!萬一我死在外邊,你可還得照應著她呀!”
“我盡我的力!我的問題要象你的這麼簡單,我就跟你一塊兒走!”
劉師傅沒顧得再說什麼,匆匆的走出去,硬臉上發著點光。
瑞宣的心跳得很快。鎮定了一下,他不由的笑了笑。自從七七抗戰起,他覺得只作了這麼一件對得起人的事。他願意馬上把這件事告訴給錢先生。他又往外走。剛走到街門,迎面來了冠曉荷,大赤包,藍東陽,胖菊子,和丁約翰。他知道丁約翰必定把啤酒供獻給了冠家,而且向冠家報告了他的事情。胖菊子打了個極大的哈欠,嘴張得象一個紅的勺。藍東陽的眼角上堆著兩堆屎,嘴上裂開不少被煙卷燒焦的皮。
他看出來,他們大概又“打”了個通夜。
大赤包首先開了口,她的臉上有不少皺紋,而臨時抹了幾把香粉,一開口,白粉直往下落。她把剩余的力氣都拿了出來,聲音雄壯的說:
“你可真行!祁大爺!你的嘴比蛤蜊還關得緊!找到那麼好的事,一聲兒都不出,你沈得住氣!佩服你!說吧,是你請客,還是我們請你?”
曉荷在一旁連連的點頭,似乎是欣賞太太的詞令,又似乎向瑞宣表示欽佩。等太太把話說完,他恭敬而靈巧的向前趕了一步,拱起手來,笑了好幾下,才說:
“道喜!道喜!哼,別看咱們的胡同小啊,背鄉出好酒!
內人作了日本官,你先生作了英官,咱們的小胡同簡直是
際聯盟!”
瑞宣恨不能一拳一個都把他們打倒,好好的踢他們幾腳。
可是,他不會那麼撒野。他的禮貌永遠捆著他的手腳。他說不上什麼來,只決定了不往家中讓他們。
可是,胖菊子往前挪了兩步。“大嫂呢?我去看看她,給她道喜!”說完,她擠了過來。
瑞宣沒法不准自家人進來,雖然她的忽然想起大嫂使他真想狠狠的捶她幾捶。
她擠進來,其余的人也就魚貫而入。丁約翰也又跟進來,仿佛是老沒把瑞宣看夠似的。
藍東陽始終沒開口。他恨瑞豐,現在也恨瑞宣。誰有事情作,他恨誰。可是,恨盡管恨,他可是在發泄恨怨之前要忍氣討好。他跟著大家走進來,象給一個不大有交情的人送殡似的。
祁老太爺和天佑太太忽然的漲了價錢。大赤包與冠曉荷直象鬧洞房似的,走進老人們的屋子,一口一個老爺子與老太太。小順兒與妞子也成了小寶貝。藍東陽在冠家夫婦身後,一勁兒打哈欠,招得大赤包直瞪他。丁約翰照常的十分規矩,而臉上有一種無可形容的喜悅,幾乎使他顯出天真與純潔。胖菊子特意的跑到廚房去慰問韻梅,一聲聲的大嫂都稍微有點音樂化了——她的嗓音向來是怪難聽的。
祁老人討厭冠家人的程度是不減于瑞宣的。可是,今天冠氏夫婦來道喜,他卻真的覺到歡喜。他最發愁的是家人四散,把他手建築起來的四世同堂的堡壘拆毀,今天,瑞宣有了妥當的事作,雖然老二與小三兒搬了出去,可是到底四世同堂還是四世同堂。只要瑞宣老不離家,四世同堂便沒有拆毀之虞。爲了這個,他沒法不表示出心中的高興。
天佑太太明白大兒子的心理,所以倒不願表示出使瑞宣不高興的喜悅來。她只輕描淡寫的和客人們敷衍了幾句,便又躺在炕上。
韻梅很爲難。她曉得丈夫討厭冠家的人與胖嬸子,她可是又不便板起臉來得罪人。得罪人,在這年月,是會招來禍患的。即使不提禍患,她也不願欺騙大家,說這是不值得慶賀的。她是主婦,她曉得丈夫有固定的收入是如何重要。她真想和胖嬸子掰開揉碎的談一談家長裏短,說說豬肉怎樣不好買,和青菜怎樣天天漲價兒。盡管胖嬸子不是好妯娌,可是能說一說油鹽醬醋的問題,也許就有點作妯娌的樣兒了。可是,她不敢說,怕丈夫說她膚淺,愛說閑話。她只好把她最好聽的北平話收在喉中,而用她的大眼睛觀察大家的神,好教自己的笑容與眼神都不出毛病。
瑞宣的臉越來越白了。他不肯和這一夥人多敷衍,而又沒有把他們趕出門去的決心與勇氣。他差不多要恨自己的軟弱無能了。
大赤包把院中的人都慰問完了,又出了主意:“祁大爺!
你要是不便好事請客,我倒有個主意。這年月,我們都不該多鋪張,真的!但是,有喜事不熱鬧一下,又太委屈。好不好咱們來它兩桌牌?大家熱鬧一天?這不是我的新發明,不過現在更應該提倡就是啦。兩桌牌抽的頭兒,管保夠大家吃飯喝酒的。你不必出錢,我們也免得送禮,可是還能有吃有喝的玩一天,不是怪好的辦法嗎?”
“是呀!”曉荷趕緊把太太的理論送到實際上來:“我們夫婦,東陽,瑞豐夫婦,已經是五位了,再湊上三位就行了。好啦,瑞宣,你想約誰?”
“老太爺不准打牌,這是我們的家教!”瑞宣極冷靜的說。
大赤包的臉上,好象落下一張幕來,忽然發了暗。她的美意是向來不准別人拒絕的。
曉荷急忙的開了口:“這裏不方便,在我們那兒!瑞宣,你要是在我們那裏玩一天,實在是我們冠家的光榮!”
瑞宣還沒回出話來,瑞豐小跑著跑進來。瑞豐的嘴張著,腦門上有點汗,小幹臉上通紅。跑進來,他沒顧得招呼別人,一直奔了大哥去。“大哥!”這一聲“大哥”叫得是那麼動人,大家立刻都沈靜下來,胖菊子幾乎落了淚。
“大哥!”老二又叫了聲,仿佛別的話都被感情給堵塞住了似的。喘了兩口氣,他才相當順利的說出話來:“幸而我今天到鋪子看看父,要不然我還悶在罐兒裏呢?好家夥,英
大使館!你真行,大哥!”顯然的,他還有許多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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