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四世同堂第76章上一小節]客氣的說。
東陽有名片,而不高興遞給中人;他的片子是用日文印的。“藍
長!”他又喊了一聲。
巡警見他的綠臉上抽動得那麼奇怪,不便再索要名片。
“請等一等,我回禀一聲去!”
巡警去了有三四分鍾,藍東陽等得不耐煩,一個勁兒吊眼珠。在他等候日本人的時候,他往往要必恭必敬的站立半點鍾或三刻鍾,可是並沒感到過焦躁,因爲等候日本人的時間越長,他越覺得有滋味,象作禱告似的,越長越見虔誠。現在,爲見一個中小官,也居然等三四分鍾,他受不了;這傷了他的自尊心,假若他也有自尊心的話。
巡警回來,和顔悅的說:“對不起,局長正忙著呢!”
東陽一口臭氣噴在巡警的臉上,“什麼?我是藍長!”
巡警看出來,若不拿出點厲害的來,恐怕不易抵抗那臭氣的再來侵襲:“局長不愛見客!有時候連日本人都擋駕!”
“真的?”東陽的嘴半天沒有閉上。“連日本人……”他的綠臉上有了笑紋。“好啦,我改天再來!”
“頂好先來個電話,定個時間!”巡警教導藍長。
“一定!”藍東陽慢慢的走開,心中掂算著:“好家夥,真有高人呀,連日本人都不見!這小子的勢力大遠了去啦!說不定他的局長還是天皇下手谕派出來的呢!”一邊走,他一邊回頭看那四棵柳樹。他沒有感到綠樹的美好,而只覺得他應該回去多站一會兒,表示出依依不舍的意思。
剛一轉過頭來,面對面他看見了冠曉荷和祁瑞豐——他的盟兄弟,同事,情敵。
冠祁二位被放了出來,因爲日本人既沒法定他們的罪,又不願多費獄中的糧食。
祁瑞豐的小幹臉當時沒了血。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打東陽一頓。可是,他沒有動手。他是祁老人的孫子,天佑的兒子,瑞宣的弟弟,冠曉荷的朋友,他不敢打架,即使面對面見著搶去他的老婆的人。
藍東陽明知瑞豐不敢打架,可還有點怕,綠臉更綠了一些。
冠曉荷先開了口:“哎呀,東陽老弟!我想死你啦!”
東陽看著他們倆,見他們的狼狽的樣子,想不出一聲便走開。
曉荷一句話把東陽扣住:“老弟,你可曉得,招弟當了特務?”
東陽暗自慶幸:“幸而我沒得罪她!”緊跟著,他叫了聲:
“冠大哥!”雖然他手下也有特務,可是他想招弟恐怕是直屬于軍部的;一個軍部的特務是可以隨便欺侮一個文官的。
瑞豐見曉荷唬住了東陽,他也搬運出一點狡猾來:“東陽,你猜怎著,我也當了特務!”說著,他把手伸在襟裏去,仿佛是摸手槍。
東陽真想請他們倆到家中去吃飯,可是,那又根本與他的天矛盾著,于是改爲:“你們有工夫,到我那裏談談!”
“明天准去!”曉荷興高采烈的說。“瑞豐,你也……”他不便替瑞豐答應下來,因爲怕瑞豐不好意思見到胖菊子。
瑞豐的確有點不好意思去,可是,又一想,假若到了藍家,能吃上一頓飯什麼的呢,也就不便過于固執。“真有事嗎?”
他問了一句。
“有事!有事!”東陽心中盤算好:假若招弟和瑞豐都是軍部的特務,他就不妨利用他們倆給鐵路學校的校長栽贓。軍部的人既有特殊的勢力,又能即使惹出禍來也與他無關。
“總得弄點什麼給我們吃喲!”曉荷笑著說:“哪怕有四兩酒呢,哥兒們老不見了,還不熱一回?”
東陽決定不掉在圈套裏,沒說請他們吃飯,也沒說不請他們,而只吊了吊眼珠。
曉荷實在希望能吃到一頓好飯,于是開始誇贊東陽的眼珠:“真的,老弟,你的官運越好,眼珠兒也越吊得高!”
東陽不單沒答應請他們吃飯,反而告訴他們:“明天到我那裏,你們倆得換換服!我那裏常來有地位的人!”看他倆破
拉撒①的樣子,他懷疑招弟與瑞豐是否真作了特務。
瑞豐的靈機一動:“我這是化裝!到哪兒去也是這樣打扮!”
①破拉撒,形容
服破爛不整齊。
東陽趕緊陪笑:“好啦,明天見!”
見東陽走遠,曉荷用肘輕撞瑞豐的肋骨:“化裝!化裝!
有你的!妙!”
瑞豐也非常得意自己的隨機應變,抿著嘴笑。
二人先回到六號,在院中,他們遇到丁約翰。丁約翰把他們攔住。曉荷驚異的問:“這是我的家,你怎麼不讓我進去?”
“你的家,我早租了別人!想想看,你幾個月沒交房租啦?”
“那末,高第呢?”曉荷並不知道她也下了獄。
“她,早給日本人給抓走啦!”
“我還有東西呢!”曉荷沒注意高第下獄的事,他素常就不大喜歡她。
“你幾個月沒交房租,那點東西能值幾個錢?”
曉荷楞住了。沒有個地方住,是嚴重的事。想了想,他要唬唬丁約翰:“你知道招弟是幹什麼的,頂好別得罪我!”
約翰不吃這一套。“甭管她是幹什麼的,反正你得出去,請!”
多麼晴美的夏天晚上啊。在往年,這是祁老人最快樂的一段時間。到五點多鍾,斜陽使西牆給院裏鋪上影,棗樹上半大的綠棗都帶著點金光,象一顆顆的寶石。祁老人必灌幾壺
,把有
涼兒的地方噴
,好使大家有個
潤涼爽的地點吃晚飯。飯後,老人必澆一澆花,好使夜來香之類的花草放出香味,把長鼻子的蜂子招來,在花朵外顫動著翅兒,象一些會動的薄紗。蜻蜓,各種顔
的蜻蜓,在屋檐那溜兒飛旋,沖破了蚊陣。蝙蝠們逐漸的飛出來,黑黑的的象些菱角,招得孩子們把鞋扔上去,希望能扣住一個大菱角。烏鴉,背上帶著霞光,緩緩的由城外飛回,落在南牆外的大樹上。小燕們一排排的落在電線上,靜靜的休息飛了一天的翅膀。天上發過一陣紅之後便慢慢灰暗起來,小小的涼風吹來,吹出一陣強烈的花香。這時候,孩子們說了一天的廢話的小嘴,已經不大愛張開,而請求老人給他們說故事。老人的故事還沒說完,他們已閉上了眼,去看夢裏的各
的小魚與香瓜。
今天,老人的肚子餓,而不肯說出來。他已停止了給地上噴,一來是懶得動,二來是舍不得
——天熱井淺,而胡同中的兩家日本人無盡無休的用
,倒
的山東二哥只盡量的供給他們,而不管別家有沒有
吃。至于澆花,就更提不到了;老人久已沒有閑心種花;連那幾盆多年的石榴都已死去一半;那沒死的,因爲缺
,只剩了些半黃的葉子,連一朵花也沒有開。老人的眼老躲著它們。北平的烏鴉,因爲找不到吃食,已經減少;南牆外的大樹上只有兩三只
了毛,一聲不出的黑鴉,仿佛跟北平一樣的委屈肌瘦。
小妞子還是不肯吃共和面作的東西,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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