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難過極了!公使太太的一段哀鳴,使我爲多少世紀的女子落淚,我的手按著曆史上最黑的那幾頁,我的眼不敢再往下看了。
不到外城去住是個錯誤。我又成了無家之鬼了。上哪裏去?那群幫忙的貓人還看著我呢,大概是等著和我要錢。他們搶走了公使太太的東西,不錯,但是,那恐怕不足使他們扔下得個
魂的希望吧?我的頭疼得很厲害,牙也摔活動了兩個。我漸漸的不能思想了,要病。我的心中來了個警告。我把一褲袋的
魂,有十塊一個的,有五塊一個的,都扔在地上,讓他們自己分吧,或是搶吧,我沒精神去管。那八個婦人是無望了;公使太太呢,也完了,她的身下流出一大汪血,眼睛還睜著,似乎在死後還關心那八個小妖精。我無法把她們埋起來,旁人當然不管;難堪與失望使我要一拳把我的頭擊碎。
我在地上坐了一會兒。雖然極懶得動,到底還得立起來,我不能看著這些婦人在我的眼前臭爛了。我一瘸一拐的走,大概爲外人丟臉不少。街上又擠滿了人。有些少年人,手中都拿著塊白粉,挨著家在牆壁上寫字呢,牆還很
,寫過以後,經小風一吹,特別的白。“清潔運動”,“全城都洗過”……每家牆壁上都寫上了這麼一句。雖然我的頭是那麼疼,我不能不大笑起來。下完雨提倡洗過全城,不必費人們一點力量,貓人真會辦事。是的,臭溝裏確乎被雨
給沖幹淨了,清潔運動,哈哈!莫非我也有點發瘋麼?我恨不能掏出手槍打死幾個寫白字的東西們!
我似乎還記得小蠍的話:街那邊是文化機關。我繞了過去,不是爲看文化機關,而是希望找個清靜地方去忍一會兒。我總以爲街市的房子是應當面對面的,此街上的房子恰好是背倚背的,這個新排列方法使我似乎忘了點頭疼。可是,這也就是不大喜歡新鮮空氣與日光的貓人才能想出這個好主意,房背倚著房背,中間一點空隙沒有,這與其說是街,還不如說是疾病釀造廠。我的頭疼又回來了。在異
生病使人特別的悲觀,我似乎覺得沒有生還中
的希望了。我顧不得細看了,找著個
涼便倒了下去。
睡了多久?我不知道。一睜眼我已在一間極清潔的屋子中。我以爲這是作夢呢,或是熱度增高見了幻象,我摸摸了頭,已不十分熱!我莫名其妙了。身上還懶,我又閉上了眼。有點極輕的腳步聲,我微微的睜開眼:比迷葉還迷的迷!她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微微的點點頭:“好啦!”她向自己說。
我不敢再睜眼,等著事實來說明事實吧。過了不大的工夫,小蠍來了,我放了心。
“怎樣了?”我聽見他低聲的問。
沒等迷回答,我睜開了眼。
“好了?”他問我。我坐起來。
“這是你的屋子?”我又起了好奇心。
“我們倆的,”他指了指迷,“我本來想讓你到這裏來住,但是恐怕父不願意,你是父
的人,父
至少這麼想;他不願意我和你交朋友,他說我的外
習氣已經太深。”“謝謝你們!”我又往屋中掃了一眼。
“你納悶我們這裏爲什麼這樣幹淨?這就是父所謂的外
習氣。”小蠍和迷全笑了。
是的,小蠍確是有外習氣。以他的言語說,他的比大蠍的要多用著兩倍以上的字眼,大概許多字是由外
語借來的。
“這是你們倆的家?”我問。
“這是文化機關之一。我們倆借住。有勢力的人可以隨便占據機關的房子。我們倆能保持此地的清潔便算對得起機關;是否應以私人占據公家的地方,別人不問,我們也不便深究。敷衍,還得用這兩個最有意思的字!迷,再給他點迷葉吃。”“我已經吃過了嗎?”我問。
“剛才不是我們灌你一些迷葉汁,你還打算再醒過來呀?迷葉是真正好葯!在此地,迷葉是衆葯之王。它能治的,病便有好的希望;它不能治的,只好等死。它確是能治許多的病。只有一樣,它能把‘個人’救活,可是能把‘家’治死,迷葉就是有這麼一點小缺點!”小蠍又來了哲學家的味了。
我又吃了些迷葉,精神好多了,只是懶得很。我看出來光和別的外
人的智慧。他們另住在一
,的確是有道理的。貓
這個文明是不好惹的;只要你一
近它,它便一把油漆似的將你膠住,你非依著它的道兒走不可。貓
便是個海中的旋渦,臨近了它的便要全身陷入。要入貓
便須不折不扣的作個貓人,不然,幹脆就不要粘惹它。我盡力的反抗吃迷葉,但是,結果?還得吃!在這裏必須吃它,不吃它別在這裏,這是絕對的。設若這個文明能征服了全火星——大概有許多貓
人抱著這樣的夢想——全火星的人類便不久必同歸于盡:濁穢,疾病,亂七八糟,糊塗,黑暗,是這個文明的特征;縱然構成這個文明的分子也有帶光的,但是那一些光明決抵抗不住這個黑暗的勢力。這個勢力,我看出來,必須有朝一日被一些真光,或一些毒氣,好象殺菌似的被剪除淨盡。不過,貓人自己決不這麼想。小蠍大概看到這一步,可是因爲看清這局棋已經是輸了,他便信手擺子,而自己笑自己的失敗了。至于大蠍和其余的人只是作夢而已。我要問小蠍的問題多極了。政治,教育,軍隊,財政,出産,社會,家庭……
“政治我不懂,”小蠍說:“父是專門作政治的,去問他。其余的事我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頂好你先自己去看,看完再問我。只有文化事業我能充分幫忙,因爲父
對什麼事業都有點關系,他既不能全照顧著,所以對文化事業由我作他的代表。你要看學校,博物院,古物院,圖書館,只要你說話,我便叫你看得滿意。”
我心裏覺得比吃迷葉還舒服了:在政治上我可以去問大蠍;在文化事業上問小蠍,有這二蠍,我對貓的情形或者可以知道個大概了。
但是我是否能住在這裏呢?我不敢問小蠍。憑良心說,我確是半點離開這個清潔的屋子的意思也沒有。但是我不能搖尾乞憐,等著吧!
小蠍問我先去看什麼,慚愧,我懶得動。
“告訴我點你自己的曆史吧!”我說,希望由他的言語中看出一點大蠍家中的情形。
小蠍笑了。每逢他一笑,我便覺得他可愛又可憎。他自己知道他比別的貓人優越,因而他不肯伸一伸手去拉扯他們一把——恐怕弄髒了他的手!他似乎覺得他生在貓是件大不幸的事,他是荊棘中唯一的一朵玫瑰。我不喜歡這個態度。“父母生下我來,”小蠍開始說,迷坐在他一旁,看著他的眼。“那不關我的事。他們極愛我,也不關我的事。祖父也極愛我,沒有不愛孫子的祖父,不算新奇。幼年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可說的。”小蠍揚頭想了想,迷揚著頭看他。“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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