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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高地有了名》第11節

老舍作品

  可以想象到:連什麼也不會的嶽冬生,和不夠進步的方今旺,都下了決心,別人應該如何的熱烈呢!是的,戰士們已不大能夠沈住氣了。“怎麼還不打呢?”不問不問,一天也要問幾遍。

  幹部們,特別是班長們,一有空就去見連長,要求自己這一班當突擊班。柳鐵漢班長不但見了幾次連長,還去見了營長,並且求教導員幫他說話。

  這由翻了身的農工子弟所組成的志願部隊,不僅甘心爲保衛祖guo保衛和平去流血流汗,而且競爭著把血汗滴灑在最前面,爭取作主攻的先鋒。

  小司號員郜家寶要求連長帶他上戰場,連長搖了搖頭。

  “戰場上不需要吹號!你沒有經驗,你看家!”“我要是老不上戰場,怎能得到經驗呢?連長,帶我去吧!”連長又搖了搖頭。

  小司號員一天沒吃飯。

  衛生員王均化給好友出了主意:“別不吃飯,再去要求,要求,要求!也跟指導員說說,請他幫你的忙,同時,把本事學好!”

  “我已經准備好了!手榴彈、沖鋒槍,全會用!”“別那樣吹騰自己!連長怕你亂要武器,吃了虧。你跟他這樣講:我隨著連長,管發信號還不行嗎?連長必定會點頭。”“光打信號,我不幹!我要打仗!”

  “你真傻!打完信號,你閑著幹嗎?那麼多的地堡,都留著教別人打?”

  “可以那麼辦?”

  “我自己就那麼辦!有一個傷員,我包紮一個;包紮完了,就打地堡;打了地堡,又看見傷員,就又去包紮!就是這樣,兩不耽誤!”

  “那太好啦!”

  “趕緊上夥房,找點吃的去!”

  最憨厚可愛的武三弟經常地笑著,露出一口潔白而可愛的牙來。他非常滿意,在這麼幾天的工夫,聽到那麼多的道理,學到那麼多的本事。他也切盼馬上出戰。每到要就寢的時候,他必問一聲:“今天不出發吧?”打聽明白,他才能安睡;他很怕大家出發,把他剩下。

  他只有一點顧慮:一出發,他怎麼安置祖guo慰問團給他的那個搪磁碗。他極愛那個碗,因爲它是祖guo人民送給他的;每天,他要擦洗幾次,不許它有一點髒汙。向陣地出發的時候,他想,不能帶著那個碗;萬一把它碰壞了一點呢!不帶著吧,萬一他犧牲在陣地,而沒有跟最應當寶貴的東西躺在一起,豈不對不起祖guo人民麼?

  爲這個,他有兩頓沒好好地吃飯。

  “怎麼啦?三弟!”最關切新同志們的副班長鄧名戈問。武三弟說出心事。鄧名戈極懇切地說:“不必帶著它,一打起仗來,很容易碰壞。不用想犧牲不犧牲,憑你的本事、心路,你一定打得很巧妙。真要是犧牲了呢,你的軍yi,鞋帽,沖鋒槍,連你的生命,哪樣不是由祖guo來的?何必單想那個小碗呢?”

  “對了!”武三弟的眼睛睜得很大,丟開了那個小顧慮,又快活起來。

  不光戰士們如此,連賀營長也有點著急了。到底哪一天進攻?到底上級准不准他上戰場?他深盼能夠馬上知道。同時,他也曉得:士氣雖然很旺,可是對戰術思想,大家還沒能一致地深入。他警告自己不要著急,不要著急!他必須沈住氣,一絲不苟地去准備!他應當再和每個小組每個班去詳細討論戰術,不給任何人留下任何顧慮!

  可是,還沒等他那麼作,陳副師長已經下來檢查。營長深知副師長是怎樣一個人——心細如發,要求嚴格。他一方面有些不安,唯恐副師長檢查出他准備的不夠細致;一方面又真誠地歡迎這樣的檢查,好使他和全營客觀地曉得到底准備的充分與否。

  來到營部,副師長的極黑極亮的眼睛象要把人鑽透了似的看看營長,又看看婁教導員。他看出,他們都很疲乏:營長的白眼珠上帶著細而很紅的血絲,教導員不但腦門上的皺紋很深,連眉心也添上了新的褶子。可是,他沒說什麼。

  是的,副師長永遠是這樣:作什麼就作什麼,絕對不夾七夾八地亂扯。對任何工作,他都要先擬好計劃,而後照計劃而行,堅持到底。連他吃餃子的時候,他都只吃三碗,一碗五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他管這叫作:吃三個“基數”——合乎軍事術語。

  聲音不大而極清楚地,他吩咐:“把一個最大的沙盤,放到最大的洞子裏,集合三連的班以上的幹部。”說完,他坐下,掏出一張前幾天的《人民日報》,用心地閱讀社論。一邊布置,婁教導員一邊對營長說:“看見沒有?副師長不檢查咱們的武器,他知道咱們的戰士怎麼愛惜槍械!他要檢查幹部們的戰術思想!他不到各班去,而把大家集合到一塊,省時間,一句話不必說多少遍!咱們也得學這種抄近路的方法!咱們倆的‘出去轉轉’還是小手工業式的作風!”“小手工業不小手工業的,那麼作慣了!一天不跟戰士們談談心,或是生一頓氣,心裏過不去呀!”賀營長笑了笑。

  他們把最大的一個沙盤布置在“大禮堂”裏。沙盤裏有驿谷川和“老禿山”的模型,河是用綠紙貼好的,山是黃土泥堆成的。黃豆當作地雷,火柴當作火力點,細樹枝拉上棉線當作鐵絲網……

  人到齊,副師長慢慢地走進來,一直走近沙盤,靠它坐下。沒有任何“引言”,他叫了聲:“一排長!”

  高大而老實的一排長金肅遇大聲地答應:“有!”“假如你帶著一個班從這裏,”副師長指了指山的模型,“往上攻,幾分鍾能沖上主feng?”

  “報告首長,我們有決心攻上去!”金排長的大臉上出了汗。

  “我不懷疑你們的決心!就是沒有這幾天的動員,你們也不會不勇敢!我問的是幾分鍾能到主feng?”陳副師長的聲音還不大,還說得字字清楚有力。

  排長回答不出。

  賀營長的臉紅起來。“這怪我,我還沒想到這個問題!”“你沒參加步炮協同作戰的會議?”

  “參加了!我知道沖鋒以前,先發炮急襲;炮聲一停,我們進攻。我只顧了跟大家討論怎麼攻地堡,沒想到時間的問題!”

  “可是時間決定一切!我們的炮停止了,而我們只顧逐一地攻打地堡,就不可能極快地占領主feng。只有占領了主feng,而後分路往下壓,敵人才能chuchu被動,失去聯系。反之,主feng在敵人手裏,我們就chuchu被動,不是嗎?”

  “是!”營長心裏飛快地盤算。“我想,戰士們穿著棉yi,帶著七八個手榴彈,還有沖鋒槍和三百粒子彈,山陡,地堡多,恐怕至少要十分鍾才能沖到主feng!”

  “要作到五分鍾,至多七分鍾,占領它!不能再多!戰前演習就要演習好:一邊沖,一邊打,沖得猛,打得靈活,五分鍾,至多七分鍾,打上去,不教敵人喘一口氣!不先算好時間,演習拿什麼作標准呢?好吧,這個問題還要認真地研究,而後認真地演習!二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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