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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文集第十五卷》教育與文藝

老舍作品

  一個文藝作家的最大努力chu,恐怕就在人物的創造上吧。因此,即使他不必一定懷抱著益世教民的志願,可是他可以成爲教育家的最好的朋友。一個文藝家在創造人物之前,必定由社會、家庭、遺傳、心理等等方面,去認識人物,而後由這各方面的複雜錯綜的關系中,找到他所慾創造的那個人的生活條件與方式,從而決定了他的命運。他是由觀察與分析,進而爲具ti的創造。他是借用許多人來幫忙造成“一個”想象的人。在另一方面,一個教育家,卻是由于對社會,心理等等方面的認識,而去以身作則的教育許多人。他是由觀察與分析而提出教育的理論,或者承認別人家的理論,而後以這種理論去決定教育的實施:他要怎麼樣削減他所看出的人類的缺點,和培養他所相信的人類所應具的美德。這樣,文藝家的成敗大半是因著他所創造的人物而定,創造得成功,他便借著這想象的人得到左右群衆的威權,成爲大家的導師。反之,創造得失敗,他便一無所得,白費了工夫。教育家的成敗呢,比這還有更直接的關系。他心目中的想象的人也就是他朝夕所接觸的那群活潑的青年。他失敗不得!一失敗,他便毀了許多人。這倒並非是說,教育者應比文藝者,或文藝者應比教育者,更當努力,絲毫不可敷衍隨便。這是說他們都應當同樣的努力,雖然他們的事業不同,工作的方法不同,可是他們都以人爲對象,人是他們的先生,他是他們的弟子。所以他們應當常常到一chu談談,結爲朋友。一位律師也許很喜歡植物學,交結幾位植物學家爲友。但這是他自己的事。只要他不把植物標本都貼在訴狀上,代替了法律的第幾條第幾款,就不會出什麼毛病。反之,他若是不喜歡植物學,也不至于損失了他的威嚴,或不便于他的事業。教育家與文藝家可並不這樣。他們爲了事業,爲了民族,都應當攜起手來。只有教育家能最qin切的批評文藝者的産品,因爲教育家是最明白人類心理的。只有文藝家能最qin切的批評教育家的工作,因爲文藝者是最關心人類幸福的。他們兩家若能成爲朋友,教育家必須貢獻給文藝家以關于人的知識,文藝家必能貢獻給教育家以很好的意見。這種交換與互助無疑的是極可寶貴的。

  一般的說來,文藝者比教育者更大膽,因爲他較爲自由。他可以不顧一切的寫出他心中的話,聽不聽在你,寫不寫在我。因此,他的思想往往是前進的,他想一下子把人們都引領到新的世界去。這種自由與熱誠使他冒險,有時候也就偏激不實。教育家呢,無論怎樣,他不能把昨天用的方法與工具完全放下,今天忽然另換一套。事實上的限製使他不得不慎重,不得不漸進。今日新興的教育理論,也許在十年八年後,或幾十年後,才得到實際試驗的機會。他的熱誠也許與文藝者一樣,可是他不能無所顧慮;在他的良心上他也覺到急進會有危險,而不能隨便拿教育當作兒戲,隨時改換。文藝者的大膽使他前進,教育者的慈善使他慎重。前進,往往忽略了事實上的困難,或有時候以極脆弱的論證支持著極沈重的結論。慎重,往往趨于保守;把事業看成職業,率由舊章的作下去,由不敢改善而入于不便多事。二者都有好chu,也都有弊病。只有二者能常接近,然後慎重的人才能見到最新的思想,雖然不能馬上采用,究竟要迎上前去,不甘落伍;即使不能一時全盤變更,至少在思想上能更與新時代接近,可能明白新時代的青年的心理與問題。每個教師都當成爲“師之時者”,不當成爲教書匠。所以,他必須以文藝及文藝者爲友。同時,文藝者若能與教育者往來,便也知道這些事實的真困難在哪裏,而不至于抱著個虛無的理論與理想,創造出虛無的人物與事實。這是兩有益的事。

  在神聖的抗戰中,這種友誼更成爲必要的。一般的說,今日青年學生的苦悶,實由情緒與理智的沖突而來。在情緒上,哪個青年不想投筆從戎,效命沙場呢。可是,在理智上,誰也明白抗戰與建guo是該雙管齊下,那麼,青年正該努力去讀書,去得到建guo的知識與技能。這二者,一動一靜,一熱一冷,頗難調和。文藝者的作品,用不著說,是首要的要刺激,要從情緒上感動人的。教育者呢,也用不著說,自然要按部就班的,不動聲se的,繼續著培植人才的事業。這樣,學生們自己既不能決定到底往哪裏去,而由文藝與教育所獲到的又是那麼冷熱不同,見仁見智,他們當然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爲使學子們安心,必須給予適當的教育。這就是說,教育者必當設法在教育中滿足學生的要求。在教學上,在訓育上,都須使學子相信他們不是怕死貪生,而是積極的預備著救guo的知識與技能,和鍛煉著能爲guo犧牲的身ti與氣魄。在今天,教育者應多從文藝上認識青年,文藝者應從教育上去想實際解決青年苦悶的辦法。青年的苦悶能漸變爲青年的毀滅,這是當前極重要的一個問題。

  載一九三八年九月十七日《教育通訊》第二十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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