諺雲:好漢不說當年勇。因爲,今天不勇,而空誇當年,對人對己,兩無益也。不過,只是稱道自己的過去光榮,其作用雖雲無益,尚無大害。假若于自誇而外,且謂今日之勇士都是瞎胡鬧,反不如縮頭受辱者高明,則是強詞奪理顛倒是非,便許有些流毒了。
一個文藝者的生命,應該永遠爲文藝活著的。昨天寫得好,今天還要寫得好,明天更要寫得加倍的好。假若只仗著昨日的一點成績,即投筆從“閑”,且到拍老腔,自號老牌正統文藝家,是自棄也。
再說,放棄了寫作生活,便是放棄了對于社會動態的關心,文心停止了活動,人也就變成半死。于是,一方面說自己當年曾是好漢,一方面又說如今的一切都是胡來。半死的人看著別人辛苦勞作,原也只好這樣忌妒一下也。
自己停止了文藝工作,對社會即停止關心,心既不動,靜如止,自然的會漸漸的討厭社會。于是一聽到“社會”,一聽到“運動”等名詞,便感到頭疼,不能不發出謬論:文藝是個人坐在屋子裏的事呀,要什麼運動?其實他自己也許知道,因爲配備抗戰而發生的文藝運動,正是必不可少,正是文藝者愛
與愛民族的正當表現。怎奈自己已經與世隔絕,便不好不說些風涼話,既可遮醜,複足掩威,悲哉!
新文藝的産生,根本是一種舉響應的運動。有此運動,故有此文藝。但文藝不能永遠停止在某時某地,“女大十八變”,文藝亦然,它須生長,它須變動。于是五四而後,有種種運動;此種種運動都是外循社會所需,內求文藝本身之進益,故新文藝不死。此種精神,遇到了抗戰,便極自然的,合理的,發爲抗戰文藝運動。設若文藝者,在民族生死關頭,而投筆從閑,鑽入防空洞去,則文運絕,廉恥喪矣。今有人焉,指此運動爲無聊,爲多事,爲毀滅文藝,定是另具心肝,或者是躲在防空洞內而想叱退飛機者也。
遠查曆史,則古希臘之大悲劇家與喜劇家都拿劇本去競賽。他們並不以走出屋門,與大衆混在一起爲恥。
此後,文藝上種種運動,都是運動,而非靜候靈感。劇聖莎士比亞自己走江湖,上舞臺,倒也未曾失去了尊嚴,而反留下若幹的不朽之作。若謂一參與什麼運動,便俗氣逼人,不可與言詩,分明是胡說。
今天,我們需要文藝運動,需要文人的團結,需要文友的相互督勵。若有人站在一旁,專澆涼;以運動爲多事,以奮鬥爲胡鬧,以團結爲結
營私,天哪,不敢說別的,我看他是破壞抗戰!
載一九四二年六月一日《文風》第二期
《雜文集第十五卷》哀莫大于心死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芭蕉集序”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