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們:
很慚愧,沒有能夠很好地准備這個報告,因爲實在是太忙。
大家對我提出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也有我能夠回答的,也有我不能夠回答的。我就盡我知道的來談一談。當前報紙語言中存在哪些缺點?
關于這個問題我想這樣來回答:我感到就語言這個問題來講,現在我們的報紙有很大的進步。我們的許多報紙比起西洋資本主義家的報紙來起碼有這樣一個好
——就是我們報紙的語言還沒有十分形成一種新聞筆調。在西洋搞文藝的人就分成兩種:一種是真正的作家,一種是新聞記者。新聞記者也可能進行創作,也可能寫出一本戲劇、一本小說,但是,他們的新聞筆調卻是他的致命傷,他很難由一個新聞記者變成一個作家。這就是吃了新聞筆調的虧。
什麼叫作新聞筆調呢?
就是寫得很膚淺。什麼事情都只寫上幾句,對人物思想、感情缺乏深入的分析,甚至很庸俗。一般地說記者總是報道一些專業的東西。有的人專報道運動,有的人專報道工業,有的專門報道戲劇。他們對這些專業是熟悉的。如報道戲劇的雖然他並不懂得藝術。但是他們對藝術的某些專用名詞和術語是知道的。因此,他們寫出來的文章充滿了某些專業術語和名詞,充滿了假充內行的氣味。讓人家看起來,有的時候看不懂,有的時候看了感到非常討厭。在西洋,一本小說,一本戲劇,如果被批評有新聞筆調,這個東西就很糟。就意味著沒有深厚的感情,沒有什麼高深的思想,品格不高,所說的話都是老一套。
我們的新聞界比他們要好,我們沒有十分形成新聞筆調。但我說沒有十分,大概還是有一、二分。在回答報紙語言中存在哪些缺點這個問題時,我認爲這是一個主要的缺點。那麼表現在什麼地方呢?
比如我們報紙上的語言就很貧乏。凡是說到火光時,必定說“火光熊熊”。凡是說到天剛亮,必定說“天空已作魚肚”。我們的記者都有這一套修辭,大家都是這樣用,所以看起來報紙上的語言是很貧乏的。本來記者是想使文章漂亮些,但這種人雲亦雲的修辭,很庸俗,不僅不能使文章增
,反而讓人一看見就夠了。我覺得這是第一個毛病。
第二點,就是文章有一個套子,比如寫訪問記吧,總是先說天氣,然後說小院子,然後說主人出來和我談了些什麼話……。不管是訪問這個或那個人,文章的結構總是不變的。
第三點,就是文字累贅,不扼要、不概括,一寫就是很多字,很多話,其中有很多是不必要的廢話。沒有抓住要點,沒有用最動人的、生動的詞句表現出來,使人得到一個深刻印象。所以,我說不夠扼要,不夠概括。
跟這個缺點相反,有的時候表現雖扼要,很簡潔。但是又缺乏生動。比如,蘇加諾總統來了,吳努總理來了,但是從我們的報紙上看不到貴賓的形象。在我們的報道上總是說:歡迎者萬人夾道歡呼。至于蘇加諾總統長得什麼樣,那就只好看照片。這就是缺乏報道的文藝。在報道中只是描寫了歡迎者有多少萬人,怎麼熱鬧。這樣貴賓看了就不會高興,因爲這裏表現了大
主義思想。只描寫我們自己。沒有描寫客人。這種缺陷,就使我們的報道不夠生動。
還有一個缺點就是有時候文法不通。這當然是比較少的現象。有時報紙上也出現一些記者自己生造的詞,像“但卻”這樣的詞,自古以來沒有人這樣用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記者的發明,但是今天的報紙上還有這樣的用法。今天我們講語言規範化,就不應該這樣用。
這幾點是我想到的我們報紙上存在的一些缺點。
現在就談第二個問題。
新聞工作者應該怎麼樣來加強文學語言的修養,改進報紙的語言?
關于這個問題我只能一般的說一說,我們不能夠專講記者的特殊修養,因爲我沒有作過記者。但是,我們也可以說是同行,因爲我們都是語言的使用者。我寫東西用語言,你寫東西也用語言。從這一點來談,那麼語言的使用者進一步就應該成爲語言藝術家。將來家頒發勳章時,一定會有語言藝術家這樣的稱號。
一般來說,我覺得報紙上的語言有些貧乏,幹巴巴的。現在的作家也有這樣的毛病,我們的文學語言(包括新聞語言)是太單調了。特別是我們今天講“百花齊放”,那麼我們語言使用者就應該在語言使用上作到“百花齊放”。因爲語言是我們的工具,盡管語言是一樣的,盡管個人都是報道某一件事情。但是十個人寫出來的東西可能是十個樣子,這就是我們在語言上表現出來的“百花齊放”。這是我們應該有的一個願望。我們作者寫東西,記者們寫東西,在語言上應該表現出“百花齊放”的精神。每一個人都應該有他自己獨特的風格。要作到這一點,就需要下一番功夫。
首先,我們應該學習一點古人的語言。我們是使用語言的人,語言是曆史上遺留下來的,不能說現在我們使用的語言全是解放之後創造的,就沒有一個古代的字。事實上,在我們的口語裏有很多具有表現力的古代的話,這是當然的,因爲語言是從人類曆史上發展下來的。我記得“五一”節的時候,彭真市長在天安門上講話的時候用了“兢兢業業”四個字。這四個字,不是今天創造的,而是老話,是一句有表現力的成語,很難找到相同的字來代替。還有我們平常所說的“各有千秋”這句話,也就沒有別的恰當的話可以用來代替。這四個字的意思就是說,你半斤,我八兩,咱們各有長,各有短
,所以我們兩個人相互之間就不應該存有任何歧視。這樣的解釋就麻煩了。一個作家,一個記者就要使自己的文字簡練,因此像這些詞我們就要用。我們學一些古代的語言,學會把這些有表現力的而且在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詞運用起來。
那麼,這裏就有一個問題了,有些讀者說我們不懂得什麼叫作“各有千秋”,怎麼辦呢?據我看,讀者有權利要求我們少用這類詞,但是,從我們這方面來,說我們也有權利要求他提高文化。做一個現代的家工作人員,不應該不知道這些字的意義。所以,他有權利質問我們,我們有權利質問他。我們也是“各有千秋”,誰也不能壓製誰。他自己看不懂的時候,他應該有責任提高自己的文化,查一下字典、學習學習這類的詞。關于這一點,我們不必太害怕,只要我們不是故意渲染自己有學問。如果爲了故意渲染自己,亂用某些陳詞濫調,那是不對的。像“平分秋
”、“兢兢業業”、“戰戰兢兢”、“各有千秋”這些有生命力的詞,本來是在人們口頭上長期保留下來的,我們爲什麼不用呢?這是我們要注意的一點。我們不可以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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