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實主義:十九世紀的中葉,世界又改變了樣子:政治上,中等階級代替了貴族執有政權。學問上,科學成了解決宇宙之謎的總鑰匙。社會上,資本家與勞動者成了仇敵。宗教上,舊的勢力已消失殆盡,新的信仰也沒有成立。驚人的學說日有所聞,新的發明日進一日;今天有所發明,明日便有許多失業的工人。這個世界人人在驚疑變動之中,正如左拉的僧人弗勞孟對宗教、科學、哲學、道德、正義,都起了疑惑,而不知所從。這樣的人一睜眼便看到了社會,那只供人消遣的文藝不足以再滿足他們。他們生在社會上,他們便要解決社會問題,至少也要寫社會的實況。他們的社會不複是幾個人持一切,不複是僧侶握著人們的靈魂。在
漫主義興起的時候,人們得到了解放的學說與求自由的啓示,並不知道這個新的思
將有什麼結果。到了現在,政治雖然改革了,而自由還是沒有充分的實現,
漫派的運動者得有自由的啓示,用想象充分表現自我;現在,這個夢境過去了,人們開始看現實與社會。他們所看到的有美也有醜,有明也有暗,有道德也有獸慾。這醜的暗的與獸慾也正是應該注意的,應該解決的。那選擇自然之中美點而使自然更美的說法已不能滿足他們。他們看見了缺欠,不是用美來掩飾住它,而以這缺欠爲最值得寫的一點。他們至小的志願是要寫點當代的實況。那完美無疵的美人,那勇武俊美的青年貴族,不能再使他們感覺興趣。他們所要的不是誰與誰發生戀愛和怎樣的相愛,而是爲什麼男女必定相求,這裏便不是戀愛神聖了,而是
的醜惡也顯露出來。他們不問誰代替了誰執了政權,而問爲什麼要這樣的政治。這是科學萬能時代的態度。這一派的主要人物是法
的巴爾紮克(balzac1779—1850)與福祿貝(flaubert1821—1880)①等。巴爾紮克創立寫實主義,他最注重的是真實,他的作品便取材于日常生活及普通的情感。他的人物是——與
漫作品不時——現代的男女活動于現代的世界,他的天才叫他描寫不美與惡劣的人物事實比好的與鮮明的更爲得力。福祿貝是個大寫實者,同時也是個
漫的寫家,但是,他的寫實作品影響于法
的文藝極大,他的《包娃荔夫人》(madamebovary)②是寫實的傑作,佐拉(zola)③,都德(daudet)④,莫泊桑(maupassant)⑤等都是他的信徒。他們這些人的作品都毫無顧忌的寫實,寫日常的生活,不替貴族偉人吹噓;寫社會的罪惡,不論怎樣的黑暗醜惡。我們在他們的作品中看出,人們好象機器,受著命運支配,無論怎樣也逃不出那天然律。他們的好人與惡人不是一種代表人物,而是真的人;那就是說,好人也有壞
,壞人也有好
,正如杜思妥亦夫斯基(dostoevsky)說:“大概的說,就是壞人也比我們所設想的直爽而簡單的多。”(the brothers karamazoff)②這種以深刻的觀察而依實描寫,英
的寫家雖然有意于此,但終不免
漫的氣習,象疊更斯那樣的天才與經驗,終不免用想象破壞了真實。真能寫實的,要屬于俄
十九世紀的那些大寫家了。
寫實主義的好是抛開幻想,而直接的看社會。這也是時代精神的鼓動,叫爲藝術而藝術改成爲生命而藝術。這樣,在內容上它比
漫主義更
切,更接近生命。在文藝上它是更需要天才與深刻觀察的,因爲它是大膽的揭破黑暗,不求以甜蜜的材料引人入勝,從而它必須有極大的描寫力量才足以使人信服。同時,它的缺點也就在用力過猛,而破壞了調和之美。本內特(arnold bennett)評論屠格涅夫(tourgenieff)與杜思妥亦夫斯基說:“屠格涅夫是個偉大藝術家,也是個完全的藝術家。”對于杜思妥亦夫斯基:“在the brothers karamazoff開首,寫那老僧人的一幕,他用了最高美的英雄的態度。在英
與法
的散文文藝中沒有能與它比較的。我實在不是誇大其詞!在杜思妥亦夫斯基之外,俄
文藝中也沒有與它相等的。據我看,它只能與《罪惡與懲罰》中的醉翁在酒店述說他的女兒的羞辱相比。這兩節是獨立無匹的。它們達到了小說家所能及的最高與最可怕的感情。假如寫家的名譽在愛美的人們中專憑他的片斷的成功,杜思妥亦夫斯基便可以壓倒一切寫家,假如不是一切詩人。但是不然。杜思妥亦夫斯基的作品——一切作品——都有大毛病。它們最大的毛病是不完全,這個毛病是屠格涅夫與福祿貝所避免的。”(books persons)①是的,寫實派的寫家熱心于社會往往忘了他是個藝術家。古典主義的作品是無
忘了美,
漫主義的往往因好奇而破壞了美,寫實主義的是常因求實而不顧形式。況且,寫實家要
真實,因而往往故意的搜求人類的醜惡;他的目的在給人一個完整的圖畫,可是他失敗了,因爲他只寫了黑暗那方面。我們在佐拉的作品便可看到,他的人物是壞人,強盜,妓女,醉漢,等等;而沒有一個偉大的人與高尚的靈魂,沒有一件可喜的事,這是實在的情形嗎?還有一層,專看社會,社會既是不完善的,作家便不由的想改造;既想改造,便很容易由冷酷的寫真,走入改造的宣傳與訓誨。這樣,作者便由客觀的描寫改爲主觀的鼓吹,因而浮淺的感情與哲學攙入作品之中,而失了深刻的感動力,這是很不上算的事。能完全寫實而不用刺激的方法,沒有一筆離開真實,沒有一筆是誇大的,真是不容易的事;俄
的柴霍甫(tchehkoff)②似乎已做到這一步,但是,他就算絕對的寫實家嗎?他的態度,據本內特看,是:“我看生命是好的。我不要改變它。我將它照樣寫下來。”但是,有幾個寫實家這麼馴順呢?
嚴格的說,完全寫實是做不到的事。寫實家之所以成爲寫實家,因他能有深刻的觀察,與革命的理想,他才能才敢寫實;這需要極偉大的天才與思想;有些小才幹的便能寫個漫的故事;象俄
那幾個大寫實家是全世界上有數的人物。既然寫實家必須有天才與思想,他的天才與思想便往往使他飛入
漫的境界中,使他由客觀的變爲主觀的。杜思妥亦夫斯基的傑作《罪惡與懲罰》,是寫實的,但
故作驚人之筆,使人得到似讀偵探小說的刺激。而且這本書中的人物——在the brothers karamazoff中亦然——有幾個是很有詩意的;他的人物所負的使命,他們自己未必這樣明了,而是在他的心目中如此,因爲他是極有思想的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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