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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概論講義》第13講 詩

老舍作品

  在第六講與第九講裏,我們談過詩是文藝各枝的母qin。在第八講裏,我們看清了詩與散文的分別。現在應講:(一)詩與其他文藝的區別,這是補充第八講。(二)詩的分類。(三)詩的用語。

  一、詩與其他文藝的區別:在第八講裏,我們看到詩與散文的所以不同。因爲這麼一劃分,往往引起一些誤會:詩的內容是否應與戲劇小說等根本兩樣呢?現代的文藝差不多是以小說爲主帥;詩好象只是爲一些老人,或受過特種教育的有閑階級預備著的。一提到詩,人們好似覺得有些迷惘:詩的形式是那麼整齊,詩的內容也必定是一種不可了解的東西。可是,我們試掀開一本詩集,不論是古代的還是當代的,便立刻看到一些極不一致的題目:遊仙曲,酒後,馬,村舍;假如是近代的,還能看到:愛,運動場,洋車夫,汽車……;這又是怎回事呢?遊仙曲與汽車似乎相距太遠了,而且據一般不常與詩qin近的人推測,汽車必不能入詩。及至我們讀一讀汽車這首詩,我們所希冀的也許是象小說中的一段形容,或舞臺上的布景;可是,詩中的汽車並不是這樣,十之八九它是使我們莫名其妙。這真是個難題:詩與戲劇小說或別種文藝在內容上根本須不同吧,這詩集裏分明有“汽車”這麼一首;說它應與別種文藝相同吧,這首汽車詩又顯然這麼神秘!怎麼辦呢?

  詩的內容與別種文藝的並沒有分別,凡是散文裏可以用的材料,都可以用在詩裏。詩不必非有高大的題目不可。那麼,詩與散文的區別在哪裏呢?在第八講裏說過,那是心理的不同。詩是感情的激發,是感情激動到了最高點。戲劇與小說裏自然也有感情,可是,戲劇小說裏不必chuchu是感情的狂馳。戲劇小說裏有許多別的分子應加以注意,人物,故事,地點,時間,等等都在寫家的眼前等調遣,所以,戲劇家小說家必須比詩人更實際一些,更清醒一些。他們有求于詩,而不能chuchu是詩。“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紅樓夢》的作者是可以寫首長詩補救散文之不足的。至于詩人呢,他必須有點瘋狂:“詩要求一個有特別天才的人,或有點瘋狂的人;前者自易于具備那必要的心情,後者真能因情感而忘形。”(亞裏士多德《詩學》十七)詩人的感情使他忘形,他便走入另一世界,難怪那重實際的現代的偵探小說讀者對詩有些茫然。詩是以感情爲起點,從而找到一種文字,一種象征,來表現他的感情。他不象戲劇家小說家那樣清楚的述說,而是要把文字或象征煉在感情一chu,成了一種幻象。只有詩才配稱字字是血,字字是淚。

  詩人的思想也是如此,他能在一粒沙中看見整個的宇宙,一秒鍾裏理會了永生。他的思想使他“別有世界非人間”,正如他的感情能被一朵小花、一滴露shui而忘形。“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李商隱《無題》)他的思想也許是不科學的,但“神女生涯原是夢”是詩的真實;詩自有詩的邏輯。況且詩是不容把感情,思想,與文字分開來化驗的。詩人的象征便是詩人的感情與思想的果實,他所要傳達出的思想是在象征裏活著,如靈魂之于肉ti,不能一切兩半的。他的象征即是一個世界,不需什麼注解。詩也許有些道德的目的,但是詩不都如此,詩是多注意于怎樣傳達表現一個感情或一思想,目的何在是不十分重要的;詩人第一是要寫一首“詩”。詩多注重怎麼說出,而別種文藝便不能不注意于說些什麼。

  這樣,我們才能明白爲什麼詩能使我們狂喜,因爲它是感情找到了思想,而思想找到了文字。它說什麼是沒有大關系的,馬,汽車,遊仙曲,都是題目;只要它真是由感情爲起點,而能用精美的文字表現出,便能成功。因此,我們也可以看清楚了,爲什麼詩是生命與自然的解釋者,因爲它是詩人由宇宙一切中,在狂悅的一刹那間所窺透的真實。詩人把真理提到、放在一個象征中,便給宇宙添增了一個新生命。坡說:詩是與科學相反的。詩的立竿見影的目的是在愉快,不在真實。詩與lang漫故事是相反的。詩的目標在無限的愉快,而故事是有限的。音樂與愉快的思想相聯結,便是詩。我們不是要提出詩的定義,我們只就這幾句話來證明爲什麼詩能使生命調和。因爲詩的欣悅是無限的,是在自然與生命與美中討生活的,這是詩之所以爲生命的必需品。“詩的力量是它那解釋的力量;這不是說它能黑白分明的寫出宇宙之謎的說明,而是說它能chu置事物,因而喚醒我們與事物之間奇妙、美滿、新穎的感覺,與物我之間的關系。物我間這樣的感覺一經提醒,我們便覺得我們自己與萬物的根xing相接觸,不再覺得紛亂與苦悶了,而洞曉物的秘密,並與它們調和起來;沒有別的感覺能這樣使我們安靜與滿足。”(matthewarnold)醒著,我們是在永生裏活著;睡倒,我們是住在時間裏。詩便是在永生裏活著的仙糧與甘露。雪萊贈給雲、葉、風與草木永生的心xing;他們那不自覺的美變爲清醒的可知的,從而與我們人類調和起來。在詩人的宇宙中沒有一件東西不帶著感情,沒有一件東西沒有思想,沒有一件東西單獨的爲自己而存在。“二年魚鳥渾相識,三月莺花付與公。”(蘇轼)這是詩人的世界,這是唯有詩人才能拿得出的一份禮物。

  我們不願提出詩的定義,也不願提出詩的功用,但是,在前邊的一段話中,或者可以ti會出什麼是詩,與詩的功用在哪裏了。

  二、詩的分類:這是個形式的問題。在西洋,提到詩的分類,大概是以抒情詩,史詩,詩劇爲標准的。亞裏士多德的《詩學》差不多只是討論詩劇,因爲談到詩劇便也包括了抒情詩與史詩。史詩,抒情詩,詩劇是古代希臘詩藝發展的自然界劃。這三種在古代希臘是三種公衆的娛樂品。在近代呢,這三種已失去古代的社會作用,這種分類法成爲曆史的、書本上的,所以也就沒有多少意義。就是以這三種爲詩藝的單位,它們的區劃也不十分嚴密。史詩是要有對話的,可是好的史詩中能否缺乏戲劇的局勢?抒情詩有時候也敘事。詩劇裏也有抒情的部分。這樣看,這三種的區別只是大ti上的,不能極嚴密。

  對于詩的分類還有一種看法,詩的格式。這對于中guo人是特別有趣的。中guo人對于史詩,抒情詩,戲劇的分別,向來未加以注意。偉大的史詩在中guo是沒有的。戲劇呢,雖然昌盛一時,可是沒有人將它與詩合在一chu討論。抒情詩是一切。因此提起詩的分類,中guo人立刻想到五絕、七絕、五律、七律、五古、七古、樂府與一些詞曲的調子來。就是對于戲劇也是免不了以它爲一些曲子的聯結而中間加上些對話,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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