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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第5節

第2小節
茅盾作品

  [續蝕第5節上一小節]文書,似乎很熱心地要明白它的內容。

  窗外有幾個人影閃動,隱約地還可以聽得低聲小語;大概是校中的學生。室內的兩個男子都沒有注意。但是朱女士卻感得局促不安,仿佛是被偵緝的逃婦。她的遊移惶惑的眼光注在曼青的臉上,似乎在說:“聽得麼?那是來窺伺我們的。”

  此時曼青和仲昭又談著同學會方面的事了。曼青以爲曹志方他們一群人的破裂是當然的事;他說他們除了各人都感得寂寞這一點是共通的,此外各人間滿是沖突,所以團結立社簡直是夢想。仲昭又提起了章秋柳。這個女xing的名字很使朱女士注意。

  “哦,哦,她也是一個怪人。”曼青沈吟地答著,隨即把話岔開,似乎是怕談到她。自從史循自殺那天他對于章秋柳有過一次幻想後,他心中就有了這句話:她是個怪人。最初,他還企圖去了解她,但後來見得要了解是全然地不可能,便怕敢想到她。現在呢,他自認是不應該再想到她了。他的理想的女xing的影子早已從章秋柳那裏褪落,漸次濃現在朱女士的身上了。

  似乎要印證他的感念,曼青下意識地向朱女士望了一眼,恰好和她的疑猜的注視相接觸。一種忸怩惶恐的意識立刻就來了。這是無理由的擾動,曼青自己也不明其所以然,只是本能地覺得在這位長身玉立的女xing前又想到章女士,是一件不應該的事——近乎亵渎。

  三個人意外地沈默著,像是已經說完了話。

  窗外的人兒似乎已經走了,從大講堂傳來了喧嚷聲和掌聲。曼青看手腕上的表,正是一點四十分;他伸了個懶腰,起來說:

  “還有一個多鍾頭。我們先到會場去看看罷。”

  他們到了那足容二百人的大講堂時,本校的學生已經擠滿了,來賓也到的不少。他們三個在講臺邊的一排特別椅子裏坐了,就有兩三個人踱過來和曼青閑談,無非是濟南事件怎樣,今天天氣倒好……一類的話。接著又來了一個四十來歲穿西裝的紳士,高聲地把許多半批評半恭維的話,擲在曼青臉上;他們一面談著,一面走到講堂的中部去了。仲昭覺得沒有什麼話可和朱女士閑談,便仰起了面孔瞧會場中的標語,一會兒又瞧著會場裏的攢動的人頭。一個女子的婀娜的背影正在椅衖中間徘徊,吸引了仲昭的注意。他不禁心裏想:“怪了!怎麼今天看見的女子全有些像陸俊卿!”但現在那女子轉過身來了,她是章秋柳。

  章秋柳已經看見了仲昭,也看見了坐在仲昭旁邊的朱女士。她微微一笑,就走過來;她的蹑著腳尖的半跳舞式的步法,細腰肢的扭擺,又加上了*feng的微微跳動,很惹起許多人注目。她像一個准備著受人喝采的英雄,飄然到了特別椅子前面。

  “密司陸,幾時來的?”

  章秋柳向仲昭擲過了一個俏媚的微笑,回答他的讓坐的禮意,就抓住了朱女士的手,很qin熱地說,似乎是多時的老朋友了。朱女士愕然一跳。

  “秋柳,你認錯了人了!”仲昭急急地cha進來說。“這位是朱女士,這裏的教員,曼青的同事!”

  “當真?怎麼和你那天給我看的照片裏的陸女士完全是一模一樣,竟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可是,密司朱,你真可愛,請你原諒我的冒失,我喜歡和你做朋友,就同陸女士一般。”

  朱女士不得主意似的笑著;不多時前,她聽得曼青和仲昭談著“秋柳”,現在卻就看見這位被呼爲“秋柳”的女子了,她覺得很奇怪;她偷眼望曼青,卻見他和那位西裝紳士正在低聲密談,還沒有知道這裏多了一位來客。

  仲昭對朱女士介紹了章秋柳,把談話的興趣鼓動起來。但似乎在章秋柳的豪宕的氣概前變成了羞怯似的,朱女士只是有問必答地應酬著,失了她的娴熟禮儀的常態。並且疑雲也一團一團地從她心裏浮上來。她果然不明白章秋柳和仲昭的關系,她更覺得章秋柳很qin熱地叫著曼青的名字是很刺耳的。

  不可名說的酸意,漸漸在她心裏濃厚起來了。

  章秋柳卻很自在地說笑著。今天她格外美麗活潑;她的話語,又爽利,又婉曼,又充滿著暗示;她的顧盼多情的黑眼睛,她的善于挑起愛憐的眉尖,又都像是替她的音樂似的話語按拍子;她的每一個微揚yi袂的手勢,不但露出肥白的臂彎,並且還叫人依稀嗅到奇甜的肉香。朱女士覺得全會場的男子的眼光都集中在這位妖冶的同xing的身上;本能的女xing的嫉妒,化爲奇異的煩躁,爬遍了她的全身,而尤其使她不快的,是她自己的陪坐在側似乎更襯托出章秋柳的絕豔來。朱女士並不是生的不美麗,然而她素來不以肉ti美自驕,甚至她時常鄙夷肉ti美,表示她還有更可寶貴的品xing的美;可是現在,她竟俚俗到要在一個不相幹的場合和一個不相幹的女子鬥妍!這個感念成爲自覺的時候,又加重了朱女士的憤恨,好像全是章秋柳害了她使她竟如此鄙俗。她覺得坐椅上平空長出許多刺來,不能再多耐一刻兒了。她正待走開,曼青卻已回到她跟前,有那位西裝紳士很偉岸地站在背後。

  “仲昭。這位是金博士,社會心理學專家。今天辯論會特請的評判長。”

  曼青很莊重地說,閃開半個身ti,獻出那位博士的高身材;同時他的堆滿笑容的臉孔慢慢地從仲昭這邊轉向金博士,在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卻和博士面對面地微一颔首。然而也就在這時候瞥見了章秋柳含笑地坐在朱女士的肩旁,他不覺心裏一震,所以那“長”字的聲音便有些異樣了。

  金博士振起他的教授座的辯she,引進了自己;他說是“神交已久”,他接著便稱贊仲昭的新聞眼光是合于他們社會心理學家的理論的,他很恭維仲昭苦心經營的第四版新聞。“曼青,你見我也在這裏,奇怪麼?我知道你們有辯論會,特地來觀光。我新得了個好朋友,你們的密司朱。”

  章秋柳向曼青說,又回眸對朱女士笑了一笑。

  “呀,呀,歡迎之至,我忘記請你了。”

  曼青支吾地答著,裝出正在靜聆金博士的高論的樣子。朱女士也像是真在那裏恭聽,但不時從眼梢上丟給章秋柳一兩個似乎是冷笑的瞥視,仿佛說:“你自然不會懂得博士的高妙議論。”

  金博士現在說到了仲昭的“印象記”:

  “真是一篇好文章。理論之正確,觀察之缜密,都是現在少見的;加以文字尤其精采,引人入勝,兄弟自從見了大作後,也對于這個問題寫了一點;那自然是純理論的,和大作卻是異曲同工。下期的《社會科學月刊》上大概可以登出來。

  只是仲昭兄的‘印象記’爲什麼又半途擱筆,很可惜!”“金博士太過譽了,”仲昭滿心愉快而又謙虛地說,“隨筆雜感之類的文字不過作爲報紙上的補白而已,豈敢和謹嚴的大作比較呢!至于半途擱筆,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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