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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角關系》第11章

第2小節
茅盾作品

  [續多角關系第11章上一小節]客人!種種全仗包容!實在敝店本街的賬頭也收不起。”

  那張客人接過那張紙去看了一眼,就自言自語地說道:

  “哦!裕豐的票子。”

  “是呀!剛好是明天的期。三百五十塊!”

  “這不是只有四成多點麼?兄弟回去也難以交代呀!”

  “啊!今天只好請你照應照應了。張客人!城裏和貴chu有交易的,想來也不少罷,啊,閣下肚子裏自然明白的,哪一家能夠如數付清。”

  “不過,連六成也不到,兄弟回去是不能交賬的!”

  “哈哈,那麼相差也不多了!嗯,張客人,兄弟一句老實話,要不是貴廠的毛冷衫跟駝絨圍巾市面上還‘歡迎’,那我連這三百五十塊也籌不出來呢!敝店跟貴廠今年還是新做,不過,張客人,你去打聽打聽,兄弟的‘信用’向來不差!本年實在是銀根太緊!偌!你看,多少賬頭!”

  李惠康說著就從大yi袋裏拿出一疊紙來,要給黑臉絡腮胡子“過目”。

  “哎哎——”黑臉絡腮胡子不願意管李惠康那些“賬頭”,然而臉se是可以通融的樣子了。

  “啊!惠翁!——”忽然那邊陪著客的管賬陸先生叫過來了。那兩個客人一定也是等得不耐煩,而且陸先生的“應付”也一定沒有使他們滿意。

  李惠康立即很爽氣似的拍著張客人的肩膀說:

  “那末張兄,你總還有幾天的耽擱罷,過幾天兄弟一定遵命補足六成。今天兄弟分身不開,過一兩天還要請張兄賞臉敘敘。”

  “那不必客氣!——那麼,就是後天我再來罷?”黑臉絡腮胡子一邊走,一邊說。

  “不敢勞駕了!還是兄弟到張兄旅館裏去拜候便當些。”

  李惠康也“客氣”著,送到店門口,就趕快翻身轉來,跑到賬臺前,——這裏有朝外擺著的兩把椅子夾一張茶幾,所謂“叔清兄”者就坐在其中一把裏,手托著茶杯。李惠康在那空椅子裏坐了,就很懇切地說道:

  “叔清兄,我們是老交易了,彼此都明白底細。我也不多說廢話。尊chu是六百多罷,——這一個,”他從大yi裏襟的袋裏摸出一個折子來,“請你暫時收一收。——哎,現錢可實在無法籌措。”

  李惠康摸出來的,原來就是立大當鋪存款一千元的那個折子。李惠康付不出現款,說要先拿什麼來擔保一下,等過了年再備款贖回:——這原是“叔清兄”昨天來交涉的結果,而且是“叔清兄”含糊默認了的;但是他卻料不到所謂“擔保品”竟是立大當鋪的存折一扣。他也不看折上存數是多少,立刻將折子推回李惠康手裏,幹笑著說道:

  “惠康兄!你簡直是跟我開玩笑了!”

  “呵——那,那!……叔清兄!折子上數目是一千呢!”“一千?一萬也不中用!倒賬總是倒賬!”那“叔清兄”還能夠幹笑。

  “可是唐子嘉答應了還的,——嗯,四成!況且還有弄起一個債權團的風聲。爭一爭,——六成是穩的,穩的!”

  “這是你的如意算盤了!唐老二坍了!城裏誰不知道!”

  那“叔清兄”盛氣地說,現在連幹笑也沒有了。

  李惠康暫時竟無話可答。是“老交易”,而且“彼此都明白底細”的,竟還會有這方面比“新做”難弄,這卻出于李惠康的意外。本來因爲既然是“老交易”了,曆屆總不免有點拖欠,“信用”的範圍越來越縮小,所以李惠康今年的政策專走“新做”這條路,——例如剛才去了的“張客人”,還有那邊陸先生陪著敷衍的兩位。

  “惠康兄,昨天你說的辦法,我也是爲的多年老主顧面上,勉強通融下來的;哪裏知道你今天拿出立大的存折來搪塞,是不是你李惠康太對不起我戴叔清?”

  李惠康還是無話回答,只急得滿頭熱汗;他憑良心說,不能相信“唐老二是坍了”,但他憑良心說,又不能不承認他這扣存折實在擔保不了六百元的債。

  “哪怕你先付這麼六七成,余下的宕過年再說,那倒還像一句話。”

  戴叔清又氣沖沖地說;這話好像是放松,其實卻是更逼緊了一步。

  六七成?這是討價,自然有還價。算它是四成罷?六百多元的四成,也不過二百多,賬桌裏那祖傳的牛皮“護書”還藏有一張即期莊票,付戴叔清是綽綽有余的;然而這一張寶貝的即期莊票,李惠康是要留著應付“新做”的那邊兩位“客人”,不能胡亂送掉。

  “惠康兄!到底怎樣?請你照應照應我罷!”

  戴叔清第三次追逼著,還附加一聲冷笑。這連那邊的兩位“客人”也聽得了,都驚訝地朝這邊看了。李惠康歎一口氣,不得不請出他最後的“法寶”來了。

  這便是他用了近于無賴的手段在唐子嘉二老板那裏弄來的“擔保品”——兩張房契。

  他很費力地彎著手從皮袍子的袋裏挖出一只皮夾來,手也有點抖了;他的高顴骨上泛出赭se,他的嘴chun卻轉成蒼白。

  戴叔清故意別轉臉去。

  “嗯,嗯,叔清兄,你再要挑剔的話,——我,連店連人,隨你怎麼辦!”

  李惠康氣喘喘地說。戴叔清很不願意似的回過臉來,恰好李惠康把兩張房契遞到他手裏。他接來隨便看了一眼,還沒開口,在那邊陪客的管賬陸先生已經走到跟前,向李惠康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話。

  李惠康立刻站起來,咬緊了牙齒似的再說一遍,“隨你怎麼辦罷——叔清兄!”就同著陸先生走到那邊去。

  戴叔清攤開了那兩張紙細細看著。這時電燈也亮了。陸先生走到戴叔清跟前,似乎打算說話。

  戴叔清擡起頭來,對陸先生淡淡一笑,慢慢地把兩張契折起來,就說道:

  “我也作不得主。——嗯,城裏兩間市房擔保,……喂!陸先生,這兩張契,我帶回去問問東家罷!只要東家答應,我做什麼難人?——啊,陸先生,對不對?”

  “哎哎!你叔翁是明白的,明白的;全仗,全仗!”

  陸先生很吃力似的回答,又很吃力似的笑著。

  戴叔清居然走了。陸先生直送到街上。回進店裏來時,陸先生看見店裏的老司務坐在櫃臺外一個陳列著女人用的廉價妝飾品的玻璃拒旁邊的一口肥皂箱子上,拿著旱煙管蔔蔔地敲著箱子角,一面在對著櫃臺裏兩三個夥計報告城裏的“新聞”:

  “什麼市面!錢莊一倒,就是兩家!……剛才我回來,走過升發雜貨店的門前,嘿!收賬的擠到門口全是了!嘩啦,嘩啦,比做戲還要熱鬧!再大些的鋪子,也會逼倒啊!……”

  陸先生立即站住了,正要問老司務,倒的是哪兩家錢莊,忽然聽得李惠康在裏邊賬臺上很著急地高聲喚他。同時那兩位客人中間一個戴眼鏡的,也指手劃腳地在滿嘴亂嚷,——

  可是聽不清他說些什麼話。

  “……沒有這種辦法的!喂,李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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