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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第7節

第2小節
巴金作品

  [續家第7節上一小節]張太太說。她看見覺新掀起門簾讓她先出去,便先跨出了門檻。覺新跟著她往外面走去。

  “三表弟,你在看什麼書?”琴站在寫字臺前,望著覺慧手裏的雜志問道。

  “《新青年》,新到的,”覺慧擡起頭看她一眼,得意地答道。他緊緊地捏著雜志,好像害怕琴會把它搶去似的。琴看見他這個樣子不覺微微笑道:“你不要害怕,我又不會搶它去。”

  覺民笑了,說:“琴mei,我這兒有新的《少年中guo》,你看罷。”

  覺慧坐起來,也把雜志遞給琴,接連地說:“你看,你看,免得一會兒你又說我把新雜志當作寶貝。”

  琴並不伸手去接,她只說:“你們先看好了。等你們看完,我再借回家去慢慢看。”她這話是對他們弟兄兩個說的。

  覺慧把手縮回來,又躺下去看書。但是過一會兒他忽然帶笑地問她:“琴jie,你今天這樣高興,是不是你的事情姑ma已經答應了?”

  琴搖搖頭,說:“我也不曉得我爲什麼高興。我的事情ma答應不答應,也沒有關系。我的事情應該由我自己決定,因爲我跟你們一樣,我也是人。”她說著話便走到覺新的座位前坐下去,隨意翻看桌上的賬簿。

  “說得不錯,”覺民在旁邊稱贊道,“你真是一個新女xing!”

  “不要挖苦我罷,”琴帶笑地說。忽然她的面容變得嚴肅了,她用另一種語調說:“我告訴你們一個不尋常的消息:你們的錢家大姨ma回省城來了。”

  這果然是一個不尋常的消息。“那麼梅表jie呢?”覺慧坐起來,關心地問。

  “她也回來了。她出嫁不到一年就守了寡,因爲婆家待她不好,她又回到你大姨ma家裏,這一次便跟你大姨ma上省來了。”

  “你怎麼曉得這樣清楚?你這個消息是從哪兒得來的?”覺民驚奇地問,金絲眼鏡下面的一對眼睛睜得圓圓的。

  “她昨天到我們家裏來過,”琴低聲回答。

  “梅表jie到你們家裏去過?她還是跟從前一樣罷?”覺民關心地問。

  “她有點憔悴,不過人並不十分瘦,而且比從前更好看些。只是那雙眼睛,shui汪汪的,裏面似乎含了不少的東西。我不敢多向她問話,我害怕使她記起了往事。她跟我談了一些話。談的只是宜賓的風土人情和她自己的近況。她並不曾提起大表哥。”琴的聲音變得憂郁了,說到最後一句,她忽然換過語調問覺民道:“大表哥現在對她怎樣?”

  “大哥好像早把梅表jie忘記了,他從來不曾提過梅表jie的名字,而且他對嫂嫂也很滿意,”覺民直率地答道。

  琴把頭微微一搖,略帶感傷地說:“可是梅表jie不見得就容易忘記他。單看她那雙眼睛,我就知道她至今還記得大表哥。……ma叫我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大表哥。”

  “其實告訴他也不要緊。梅表jie和大姨ma又不會到我們家裏來,他們沒有見面的機會。大哥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件事情。本來幾年一過,一切都改變了。況且他跟嫂嫂感情很好。還怕什麼呢?”覺慧cha嘴說。

  “我想還是不告訴他好。既然忘記了,就不應該讓他再記起來。哪個能夠保定大哥真的忘記了梅表jie呢?”覺民慎重地表示他的意見。

  “我看,還是不讓他曉得好些,”琴點頭答道。

  劍雲坐在屋角那把椅子上,臉se不大好看。他似乎想說話,但只是把嘴chun動了幾下,並沒有說出話來。他時時望著琴的臉,注意地聽她談話。但是琴並沒有注意他。他又用羨慕的眼光看覺民和覺慧。這個時候,琴提到的往事深深地感動了他(同時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忍不住感歎地說:“要是大哥果然同梅表jie結了婚,那真是人間美滿的事情。”

  琴溫和地看了他一眼,但是馬上又把眼光掉開了。在他卻好像受到了一次祝福,他細細地回味著琴的話:“哪個又不是這樣想呢?”

  “我不曉得當時是什麼人在裏面作梗,使得ma跟大姨ma起了沖突,破壞了大哥同梅表jie的幸福!”覺慧氣憤地說。

  “你不曉得。我曉得的,ma都告訴我了。連大表哥本人也不曉得,”琴依舊用憂郁的調子說,“本來大舅已經托人去做過媒了。你大姨ma先有了允意,據說她後來把大表哥同梅表jie兩人的八字拿去找人排了一下,說是兩造的命相克,不能配合,否則女的會早死。因此她拒絕了這門qin事。其實另外有原因。原來有一天她在牌桌子上跟現在的大舅母有了意見,自以爲受了委屈,才拿拒婚的事來報複。大舅母本來也喜歡梅表jie,其實在你們家裏哪個不喜歡梅表jie呢?大舅母對拒婚的事情很不滿意。後來大表哥同李家小jie訂婚的消息傳出去,你大姨ma也很不高興。她們兩個人就鬧翻了,甚至于斷絕了來往。”

  “原來有這樣的事,我們以前還不曉得,”覺民恍然大悟地說,“我們不曉得他們的qin事已經提過了。我們只怪爹和現在的ma不懂得大哥的心事,不關心大哥的幸福。原來是錯怪了他們。”

  “是啊,當初哪個不希望大哥同梅表jie結婚?我們當初聽見大哥訂婚的消息,心裏總覺得不舒服,我們很替梅表jie抱不平,還怪大哥不起來反抗,糊裏糊塗就答應了。後來梅表jie不到我們家裏來了,不久她便離開了省城。後來大哥接了嫂嫂,我們都同情梅表jie,暗中抱怨大哥。說起來真好笑,我們似乎比大哥本人更起勁。……在當時我們都以爲大哥同梅表jie結婚,是天經地義的事,”覺慧說到最後,不覺笑了起來。“那時候恐怕也說不上愛,他們兩個不過年紀相當,xing情投合罷了。所以分別以後大哥並不怎麼難過,”覺民這樣解釋說。

  “你真是!……難道在當時‘年紀相當,xing情投合’八個字還不夠嗎?”覺慧反問道。

  “唉!唉!……”劍雲一個人在屋角歎氣。

  “劍雲,你有什麼事?你一個人在歎氣!”覺民驚訝地問。

  劍雲並不回答,好像沒有聽見似的。

  “他常常是這樣的,”覺慧笑著說。

  三個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劍雲的臉上。劍雲埋下了頭,但是他馬上又把頭擡起來,他的一雙yin暗的眼睛畏怯地看琴的臉。琴一點也不躲避,倒是他的眼光立刻又掉開了。他只是搖著頭說:“你們不懂得大哥。你們不懂得。大哥決不會忘記梅表jie。我早就看出來了:大哥時常在思念梅表jie。”

  “那麼爲什麼我們就看不見他一點表示呢?他連梅表jie的名字也很少提到。照你說來,豈不是心裏越是愛,表面上便越是冷淡嗎?”覺民提出了這個他自己以爲是很有力的反駁。

  “這不是應不應該的問題。我以爲這是事實,有時候連他本人也不明白,”劍雲解釋道。

  “我就不信!”覺慧堅決地說。

  “我也是這樣想,”琴懇切地說;“我以爲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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