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春第17節上一小節] 楊嘶聲叫起來:“你挨刀的,短命的,
兒子,你不得昌盛的,絕子絕孫的。你打老娘的主意,碰到了釘子,你就造謠言血口噴人。好,你會說,我們就去見四老爺去……”她又羞又氣,臉掙得通紅,兩步跳下石階要去抓高忠的
服。高忠毫不退縮,抄著手雄赳赳地站在那裏。楊
剛剛撲到高忠的身上,高忠用力一推,楊
倒退了兩步。但是她立刻又撲過去。高忠的手快要打到她的臉上,卻被在旁邊看熱鬧的仆人、轎夫、女傭們攔住了。王嫂同錢嫂拉開了楊
,趙升同文德兩個拉開了高忠。淑芳在大廳上書房門口石級旁邊跌倒了,哇哇地哭起來。
“楊,七小
跌倒了,你快去抱她。”何嫂看見淑芳跌倒,便在後面高聲喚著楊
。楊
並不理會,卻掙紮著要去打高忠。何嫂便自去抱起了淑芳,一面給她揩眼淚。
書房裏覺英、覺群、覺世們讀書的聲音也被楊的叫罵聲掩蓋了。高忠越罵話越難聽。楊
罵不過就大聲哭起來。王嫂在旁邊勸她。
覺新本來想罵他們幾句,製止這場吵架。但是他忽然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不住地往上沖,他只是發嘔。他也不說話,靜悄悄地跨過拐門進裏面去了。
出乎覺新的意料之外,他走到自己的房門口,就聽見裏面有人談話的聲音。他把門簾揭開,一檀香氣味送到他的鼻端。他一眼便看清楚了房裏幾個人的面貌。不愉快的思想離開了他。他驚喜地說:“難得你們都在這兒。”
“我們客人都來齊了。你當主人的有什麼東西待客?快說。”淑華大聲笑道。她坐在寫字臺前面的活動椅上。
“三,你不也是主人嗎?你不好好地招待蕙表
、芸表
,卻要等我回來,”覺新說了上面的話,不等淑華再說,就走到方桌前面,走近蕙的身邊。他關心地望著蕙說:“我到你們家裏去過了。”
“婆沒有吩咐什麼嗎?大家都忙罷,”坐在方桌另一頭的芸問道。
“沒有,”覺新略略搖搖頭。他忽然注意蕙在看他,這是充滿著信賴和感謝的眼光。他心裏微微震動一下,過後把眉頭一皺,焦慮地對蕙說:“只是枚表弟……”“枚弟有什麼事?”蕙驚疑地嘴問道。
覺新沈吟一下,然後搖頭說:“沒有什麼。不過他的身不大好,平日應該多多留心。他又害怕大舅,他即使有心事也不敢讓大舅曉得。”
“枚弟這個人也沒有辦法。年紀不小了,卻沒有一點男子氣。”芸在旁邊嘴說。
“枚弟有什麼心事?大表哥,他對你說過嗎?”蕙擔心地低聲追問道。
“他沒有說什麼,這只是我一個人的猜想。”覺新連忙逃遁似地說。
蕙不作聲了。淑華卻纏著覺新說笑話。芸也講了一兩句。
過了一會兒蕙忽然喚聲“大表哥”,接著懇求地說:“枚弟好像有什麼病似的。爹待他又太嚴,不會貼他。他一個人也很可憐。你有空,請你照料照料他。你的話他會聽的。”蕙的求助的眼光在覺新的臉上停留了許久,等候他的回答。
覺新知道自己對枚表弟的事情不能夠盡一點力,但是他看見蕙的殷殷求助的樣子,又不忍使她失望。他想:他對她的事情不曾幫過一點忙,卻讓她獨自去忍受慘苦的命運,難道現在連這一點小小的要求他也還必須在口頭上拒絕她麼?
同情使他一時忘了自己,同情給了他勇氣。他終于用極其柔和的聲音安慰蕙道:“你放心,只要我能夠,一定盡力給他幫忙。”他就在蕙旁邊一把藤椅上坐下了。
蕙感動地微微一笑。愉快的顔給她的臉塗上了光彩。她對覺新略略點頭,輕輕地說了一句:“多謝你。”
淑華在跟芸講話,她的座位正對著門。她看見門簾一動,覺民安閑地走進房來,便問道:“二哥,琴呢?”
“我替你們請過了,她明天一定來,”覺民帶笑地回答。
“怎麼今天不來?”淑華失望地說。
“她今天有點事情,人又不大舒服。橫豎她們學堂後天放假,她明天來也可以住一天,”覺民安靜地解釋道。
“琴明天什麼時候來?最好早一點,”淑貞眼巴巴地望著覺民,好像要在覺民的臉上看出琴的面影一般,她著急地說。
“琴明天來,我們一定要罰她。這兩天叫我們等得好苦。
今天還不來。二哥,是你不好,你把琴請不來,我們不依你。”淑華抱怨道。
“這的確要怪二哥,琴素來肯聽二哥的話,”淑英抿嘴一笑,
嘴說。
“是呀。如果二哥要她今天來,她今天也會來的,”淑華接口挖苦覺民道。但是她馬上又故意做出省悟的神氣更正道:“不對,應當說二哥愛聽琴的話。二哥素來就害怕琴
。”
芸把兩只流動的眼睛天真地望著覺民的臉,她感到興趣地微笑著,鼓動般地說:“二表哥,她們既然這樣說,你立刻就去把琴請來,給她們看看你是不是害怕琴
。”
“奇怪,這跟我有什麼關系?爲什麼要我去請?芸表,怎麼你也這樣說?”覺民故意做出不了解的神氣,驚訝地四顧說。
芸抿嘴一笑,她的圓圓的粉臉上露出一對酒窩,她答道:“她們都這樣說。”
“二哥,你不要裝瘋。各人的事各人明白。真不害羞。還要賴呢。”淑華把手指在臉頰上劃著羞覺民。
淑英笑了,芸笑了,淑貞也笑了。蕙和覺新的臉上也露出微笑。蕙不久便收斂了笑容短短地歎一口氣,低聲對覺新說道:“我真羨慕你們家裏的姊,她們多快樂。”
“羨慕”兩個字把覺新的心隱隱地刺痛了。這像是譏刺的反語。然而他知道蕙是真摯地說出來的。連這樣的生活也值得羨慕。單從這一點他也可以猜想到這個少女的寂寞生活裏的悲哀是如何地大了。她簡直是他的影子,也走著他走過的路。他知道前面有一個深淵在等候她。但是他無法使她停住腳步。其實他這時也不曾想到設法使她停住腳步的事。他只有一個思想——他們兩人是同樣的苦命者。他曾經有過這樣的希望——希望一種意外的力量從天外飛來救她。但是希望很快地就飛過去了。剩下來的只有慘苦的命運。淚突然打
了他的眼睛。他的眼光穿過淚
在她那帶著青春的美麗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他的臉上起了痛苦的*攣,他低聲對她說:“你不要這樣說,我聽了心裏很難過。”
蕙想不到覺新會說出這樣的話。她驚奇地看他一眼。她的心也禁不住怦怦地跳動起來。這過分的關心,這真摯的同情把她的心攪成了軟綿綿的,她沒有一點主意。她先紅了臉,然後紅了眼圈。她埋著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兩只手只顧揉著一方手帕。
“二,你看,大哥不曉得跟蕙表
說些什麼話,一個埋著頭不作聲,一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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