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春第22節上一小節]的了。汪雍常常扮女角,還如以前也演過一兩次戲,自然不成問題。陳遲以前總是演男角。這次他演安娥,倒應該多費力練習;不過他自己說他很喜歡安娥這個人,所以他願意扮演她。他甚至說他要扮出一個活安娥給我們看。我們都不相信。但是我們希望他能夠演得好。因爲這次演戲和我們的周報發展前途有很大關系。我們下星期就要開始排戲了。……”又過了一個星期覺民的信裏說:“《極樂地》已經出版了。我們大家都很高興。我今天給你寄上兩包。你如需要,以後還可以多寄。今天我們一共寄出一百多本,北京、南京、廣州、漢口、安慶各通信的朋友那裏都有。這是我們自己包封,自己帶到郵政局去寄發的。我們又在報紙上登出了廣告。我們想一千本書很快地就可以半賣半送地散完的。這是均社出版物的第一種,以後我們還預備翻印別的書。望你在上海多搜集一些這類書寄來。你在那裏搜集一定很方便。便是一本破舊的小冊子我們也當作寶貝似的。前天我從學校回家無意間在舊書攤上買到一本小書,叫做《俄羅斯大風
》,是民
以前的出版物,用文言翻譯的,譯者署名‘獨立之個人’。書裏面敘述的全是俄
革命
人的故事,讀了真使人熱血沸騰。我把書拿給存仁他們看。他們都不忍釋手,說是要抄錄一份。這本書不知道你見過沒有?你要看我可以寄給你。
“《夜未央》決定在暑假中演出。離現在不過一個多月。所以我們應該趕快排演,前天已經開始背臺詞了。以後規定每隔一天晚上練習一次,在存仁或惠如的家裏。我決定扮演銀行家,這個腳不大重要,倒容易演。這兩天在社裏常常聽見各種古怪的話聲。大家都在背詞。京士扮警長。他時時做出摸胡須的樣子,躊躇滿志地說:‘不要忙,不要忙,……慢慢來,’或者發怒地罵道:‘這個畜生豈有此理。’扮革命
人桦西裏的惠如沈著臉苦惱地說:‘那許多人他們的血是一滴一滴的零碎流。’最有趣的是扮看門人桑永的叔鹹和扮女仆馬霞的汪雍時常調笑,叔鹹帶著傻氣地問道:‘如果沒有亞曆山大第一,那第二第三兩位又從何而來?’汪雍尖聲笑答道:‘你這話很不錯。’他後來又撒
地說:‘如果我不放你去呢?’惹得我們大家都笑了。今晚上在存仁家裏排演第一幕,我預備去看……”過了幾天,覺民又給覺慧寫信:“你問琴爲什麼最近不給你寫信。她近來實在太忙,她剛剛考完畢業考試。她說過幾天一定有信給你。你問起她畢業以後的計劃。她現在還沒有什麼確定的計劃。外專不開放女禁,她也就沒有別的學校可讀。她未始不想到下面去讀書,不過目前還有一些困難,我們的意思是等我畢業以後,我們兩個一路到上海或北京去。我們在這裏也還可以做一點事情。所以我們都不急于想走。等一年也不要緊。琴畢業後很有空。她答應以後常到我們家來幫助二
學習各科知識。這對于二
很有益
。我們決定要等二
的事情辦妥了,才離開這裏。不然,我們一走,二
的事情就不會有什麼辦法。我說過我決不能夠讓二
做一個不必要的犧牲品。我近來把舊的《新青年》、《新
》等等雜志都拿給她看,要把反抗的思想慢慢地灌輸一點進她的頭腦裏。
“今天晚上我們在惠如家裏排演《夜未央》第二幕。
我扮銀行家,臺詞並不多,很容易記。我覺得我演得還不差。當我歎息地說:‘這倒楣的錢累著人’時,我的確很激動,好像我自己真是一個銀行家,眼睜睜望著別人去就義,自己卻只能夠做點小事情。我和葛勒高把計劃談定以後,便匆匆退了常再沒有我的戲了。我卻留在那裏看他們排演。後來該阿姨出場了,阿姨
也是京士扮的。你一定還記得他,他今年三十七歲,年紀比我們都大,做事情興致不淺。他對這次演劇十分熱心,一個人擔任兩個腳
。他裝扮那個打掃房間的老太婆,彎著腰走路,裝得很像。最後是桦西裏和安娥兩個人的戲。
惠如和陳遲仔細地演著。惠如很沈著,而且暗含著滿腹的熱情,的確像一個英雄。陳遲經過了一番勤苦的練習,他的成績也很好。他做得很細膩,當他柔情地撫著惠如的頭密地喚著‘我心愛的癡兒’時,這應該是很滑稽的景象,因爲他仍舊穿著學生服。但是我們都忍住了笑,我們的注意被動人的劇情和真實的表演吸引去了。我們有了這樣兩個主角,我相信我們的戲一定可以成功。後天排第三幕。第三幕內容有些改動。我們找不到那許多女角,所以把劇本刪改了一點。
後來覺民又寫信給覺慧報告關于演戲的事:“昨天是星期日,我們在惠如家裏舉行《夜未央》的服裝排演。我們大家整整忙了一天,總算把三幕劇排完了。大家覺得相當滿意。惠如的姊姊也很高興,時常叫女傭拿拿紙煙來,又給我們預備了不少的點心。惠如們新搬了家,是他們一家
戚的房子,有一間寬大的客廳,還有幾間小屋,對于我們非常方便。我們都化了裝。
男角穿的洋服是大家向各奔走借來的,但是我們也做了兩三套材料不好的洋裝。女角穿的全是中裝,一部分是按照演員的身材定做的,一部分卻是舊有的
服,從前演戲時用過的,汪雍和還如都有一兩件。我出場的時候很少,看戲的時候倒多,還做一點打雜的事情。琴也來過,她只看到第二幕便走了。(寫到這裏我倒想起了。
她考完後曾經給你寫過一封長信,裏面還說到她畢業後我們熱鬧地聚了幾天,算是慶祝她畢業。她的信裏描寫得很詳盡,我便不另寫了。她那封信你現在接到沒有?)琴很贊美陳遲的化裝和表演。她說,他很能表現女的溫柔,又能表現安娥的含蓄的熱情。當第二幕裏他和扮桦西裏的惠如表演愛情與義務沖突的悲劇時,和第三幕裏他揩著眼淚高呼‘向前進。向前進。’時,我們都屏住了呼吸靜靜注視著。我們忘記了是在看戲。我們仿佛也在參加那爭自由的鬥爭。陳遲和惠如的確演得很好,連我們也感動了。我相信這次我們演戲一定會得到大成功。
陳遲第一次改演女角,會有這樣的成績(他演得比誰都好。),這倒是我們大家想不到的。排演完了,我們大家都恭維他,稱他做‘活安娥’。他很得意。不過我總覺得男人扮女角是不合理的。我相信倘使讓琴來演安娥,她一定比陳遲好得多。但是在我們目前這種環境裏男女合演是不可能的,而且縱使可能,琴也不便登合。從這一點看來我覺得我們這個社會進步得太慢了。
“這個劇本演出來,一定可以感動不少的人。我要設法把二也請去看戲,還要請大哥去看。大哥並不贊成我演戲,不過他看了也不會說什麼話,更不會告訴三叔,因爲他要是這樣做也不過給他自己添麻煩……”覺民還向覺慧敘述關于覺新的事:“大哥近來總是愁眉不展,整天長籲短歎。最近他好像要得神經病了。四嬸那次鬧過以後不多久,有一天晚上已經打過三更,電燈也熄了,他一個人忽然跑到大廳上他的轎子裏面坐起來。他一聲不響地坐了許久,用一根棍子把轎簾上的玻璃都打碎了。
叫我去勸他。他卻只對我搖搖頭說:‘二弟,我不想活了。我要死。我死了大家都會高興的。’後來我費了許多
,才把他說動了。他慢慢地走下轎來,垂頭喪氣地回到房裏去。我又勸了他一陣,他才肯安靜地睡覺。以後他就沒有再做這樣的事情。不過我時時擔心他會去做的。
“昨天晚上打過三更,我正預備睡覺,大哥忽然到我的房裏來。我看見他愁容滿面,問他有什麼事情。他說他爲田地的事情著急得很。他告訴我,今年鄉下不太平,駐軍動不動就征糧征稅,連十幾年以後的糧稅都征收過了。加以從四月以來下雨很多,外州縣有些地方發生了災。新繁、彭縣、新都、郫縣、溫江等
都有被
沖沒田地、房産、人口之說,而以新繁等縣爲最厲害。聽說,被災田地有一兩萬畝,人口有一千多家。前些日子已經派劉升到溫江去查看我們的田産有無被淹的事情,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郫縣的佃客昨天來報告,‘蒸嘗帳’上的田被淹沒了。所以他很焦慮。我們這一房的田地大都在溫江、新繁一帶,要是有一半被
淹沒,那就糟了。
我勸他不要爲這種事情焦急,暫且等劉升回來再說。橫豎家裏的産業不算十分少,即使大半田地淹沒,我們也不會破産。他後來也覺得我的話有點道理,便不再像先前那樣悲觀了,他答應早點睡覺。但是我半夜醒來還聽見他輕聲咳嗽。今天我問他,才知道他昨晚到三點鍾才睡熟。這樣的事情本來值不得大哥心。他什麼事情都愛管。‘蒸嘗帳’是各房共有的,而且又只用在祭祀掃墓上面。沒有錢,也可以少
費一點。至于各房的産業除了田地外,還有省城裏的房屋和公司、銀行
票等等。我們這一家人又不是專門靠田産活命,何苦這樣焦急。三叔當律師每月收入不少。現在四叔在他的事務所裏幫點忙,也有一點收入。只有五叔一房是有出無進,揮金如土,但也用不著大哥
心。可見有錢人真是沒有辦法,連大哥也是這樣。他這樣下去,我很爲他的身
擔心。……其實我倒想若是我們這一大家人真的有機會破産,大家靠自己勞力生活,不再做靠田租、房租吃飯的寄生蟲,我們也許會過得更快樂,不會像現在這樣互相傾軋、陷害、爭鬥的。老實說這種封建大家庭的生活我過得厭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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