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春第30節上一小節]他現在聽鄭太太的口氣,才知道鄭太太打算下午兩三點鍾出門。他很氣,卻又不敢跟鄭太太或者光爭吵。他不能在這裏坐幾個鍾頭,便怏怏地走了。他同
光約好在醫院見面的時間。
覺新從鄭家又到周家去。他把這半天裏的經過情形向周老太太們敘說了。周老太太們十分著急,芸竟然掉下眼淚。但是周伯濤對蕙的病情似乎漠不關心,他聽見陳氏抱怨鄭太太,還替鄭太太辯護,說鄭太太置得法。
覺新被留在周家吃了早飯。下午兩點鍾他到醫院去。天落著細雨,光們還沒有到。他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鄭太太、
光、蕙、楊嫂四乘轎子冒雨來了。他陪著他們去見祝醫官。
祝醫官先給蕙注射了一針“伊必格侗,然後檢查她的身和病狀。他的診斷和任醫官的差不多,不過他更惋惜地說病人送來太遲,現在要挽救更加困難。他說,病人的身
太虛弱,治愈的希望是很微小的,然而他要極力設法在最短期內使細菌滅亡,或者可以保全蕙的生命。他又說,胎兒還好,這倒是好的現象。他當時便簽了字讓蕙留住醫院。
覺新在病房裏看見一切都預備好了,他摸出表來看,已經是四點多鍾。他記起周老太太們在家裏等著他去報告消息。
他恐怕她們著急,便告辭走了。臨行時他還勉強裝出笑容,叮囑蕙好好地調養,不使她知道自己的病勢危險。蕙疲倦地點著頭,兩眼依戀不舍地望著他,兩顆大的淚珠垂在眼角。覺新已經轉過了身子,她忽然痛苦地喚一聲“大表哥”。他連忙回過頭,站在前,俯下臉去,柔聲問她,有什麼事情。
“她們今天來嗎?”蕙掙紮地說了這一句話。
“今天多半不來,太晏了,”覺新溫和地答道。他看見蕙的臉上現出失望的表情,便改口安慰地說:“你不要著急。我現在就到你們府上去。我就請她們來看你。”
“不,你不要去請,明天來也是一樣的,”蕙帶著哭聲說,她說完話又開始喘息起來。
覺新不敢再停留了,只得忍住悲痛向光與鄭太太告別,坐著轎子出了醫院。
覺新又到周家。周氏已經到那裏了。衆人焦急地等著他來報告蕙的消息。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說了出來。他也把蕙渴望著同祖母、母們見面的事情說了。他的敘述使得衆人都淌了眼淚。只有周伯濤一個人皺著眉頭沒有一點悲痛的表情。
“我現在就去看她,我死也要同她守在一起。”陳氏歇斯底裏般地迸出哭聲說。
“今天太晏了,不好去。明早晨去是一樣的,橫豎有楊嫂陪她,”伯濤在旁邊阻止道。
“我不去看她,我今晚上放心不下。我生的女兒交給別人去管,我真不放心。想起來真是值不得。”陳氏怨憤地哭道。
“我看蕙兒的病就是氣出來的。要是她不嫁到鄭家去,也不會有這種結果,”周老太太氣憤地說。
“其實家太太待蕙兒也很好,伯雄還是當代奇才,只怪蕙兒自己福薄,”伯濤不大高興地分辯道。
“我不要聽你這種話。虧得你也讀過書做過官。一點人情也不懂。”周老太太生氣地罵道。她站起來一個人顫巍巍地走開了。
蕙進了醫院的第二天上午,覺新和周氏記挂著蕙的病,便差袁成到醫院去探問。袁成回來報告:蕙小現在稍微好了一點,早晨七點鍾以後就沒有吐瀉了,不過時常嚷著“肚痛”,據醫生說,這倒是好的現象。他們也就略微放了心。
覺新吃過早飯先到公司去。他打算在三點鍾以前趕到醫院。兩點鍾光景,他正坐在寫字臺前面撥算盤,忽然看見周貴揭了門簾進來,垂頭喪氣地說:“老太太喊我來請大少爺。
大小生了半截就不動了。”
“有這種事情?我立刻就去。”覺新驚惶地說,他馬上把賬簿收起,走到商業場後門口,坐上自己的轎子,吩咐轎夫擡起飛跑。
覺新到了醫院,看見周老太太、陳氏、徐氏、周氏、鄭太太聚在另一個房間裏面談話。他向她們詢問。周老太太愁容滿面地對他說:“蕙兒小産了,是祝醫官接出來的。祝醫官說很危險,因爲蕙兒氣太虛,收束不住,才有小産的事。他打了一針,說是過了今天再說。”
“我去問問祝醫官,看蕙表的病狀究竟會不會有變化,”覺新慌忙地說。他也不再問什麼,便出去找祝醫官。
祝醫官回到寓所裏去了,要四點鍾才到醫院來。覺新不能等待,立刻坐轎子到祝醫官的寓所去。
祝醫官客氣地接待著覺新,他用不純熟的中話告訴覺新:這種事情他也萬料不到;胎兒忽然墜落,不要說蕙的身
不好、還在病中,便是沒有生病的人像蕙這樣地生産,恐怕也難保全生命;因爲心髒衰弱達到極點,心機停止,胎兒才會自行墜落。他又說:“我今天還要來看她六次:四點鍾、八點鍾、十點鍾、十二點鍾。明天上午三點鍾,六點鍾。現在沒有危險,我已經打了一針救命針。請你回去注意她的脈搏和呼吸數。我四點鍾再來。”
覺新回到醫院把祝醫官的話對周老太太們說了。這時蕙的病勢沒有什麼變化。她迷迷糊糊地睡著。衆人關心地在旁邊守著她,每一點鍾要她吃一次葯。
到了四點鍾祝醫官果然來了。他看過病人,他的臉上並沒有不愉快的顔。他對覺新、
光兩人說:這時病勢很平穩,不過
溫下降。現在可以用熱
袋包圍病人來保護
溫。
他還要到別去看病,八點鍾才可以再來。
祝醫官去了以後,蕙的病勢還是十分平穩。衆人漸漸地放了心。過了五點鍾,覺新正要回家,蕙忽然醒過來了。她的臉變得非常難看,呼吸很急促,神志昏迷,四肢冰冷。衆人急得不得了,望著蕙不知道應該怎樣辦。祝醫官不在醫院,這裏又沒有別的醫生。鄭
光便主張臨時請中醫來看。
王雲伯請來了。他看了脈也說病勢很危險,隨便開了一個方子,囑咐和西葯摻雜著吃。但是蕙服了這付葯,病勢絲毫不減。覺新看見這情形,知道事情不妙,覺得單留楊嫂一個人陪蕙過夜不大妥當,便同周老太太們商量,陳氏決定留在醫院裏。周氏也願意留著陪陳氏,她要徐氏陪周老太太先回去。覺新也預備在醫院裏過夜。
這樣決定了以後,覺新便先回家去取東西。他再到醫院時,看見蕙平穩地沈睡著,才知道祝醫官已經來過,給蕙打了三針救命針,所以她現在還能夠熟睡。覺新的心裏稍微安靜一點。
過了半點鍾光景,蕙忽然醒了,于是開始喘氣,先前的種種病象完全發出來了。衆人驚惶失措,商量許久,便要覺新去請祝醫官。覺新也不推辭,匆忙地去了,等一會兒他陪了祝醫官走進病房來。
祝醫官把病人略微看一下,便搖搖頭說:葯量已經多得不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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