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春第4節上一小節]過去望窗外。
琴害怕惹起覺新的悲痛,一時找不到適當的話來說,又想起淑英姊在花園裏等她,便對覺新說:“大表哥,我們到花園裏頭走走,好嗎?”
覺新猛省地回過頭來,對琴說:“我曉得二同二弟在花園裏頭等你。你去罷,我剛剛從花園裏出來,我不去了。”
“那麼我們就把海兒帶去,”淑貞正拉著海臣的手問長問短,聽見覺新的話便這樣說。
“好,你們把海兒帶去耍罷,”覺新立刻答應了。
琴和淑貞兩個帶了海臣走出房來。她們每人牽著海臣的一只手進了花園,穿過竹林,跨過小溪上面的小橋,經過一帶曲折的欄杆,進了松林,出來就到了湖濱。
她們走上圓拱橋便看見覺民、淑英、淑華都坐在晚香樓前面天井裏綠磁凳上面講話。覺英也在那裏,他和绮霞兜起
襟在拾地上的玉蘭花片。
淑華看見她們,便站起來向她們打招呼。淑英走過來牽海臣。覺民依舊坐著對她們微笑。
她們下了圓拱橋,又走到天井裏面。一陣微風把玉蘭花香吹進了她們的鼻端。她們走著細石子路。兩旁的土地上長滿著青苔,潔白的玉蘭花瓣落了一地。绮霞看見她們走近,就站直身子,把兜裏的花瓣抓了一大把在手裏,然後放下
襟,讓剩余的花瓣落在地上。她小心地走到石子路上來。覺英依舊躬著腰拾花瓣,連頭也不擡一下。
晚香樓門前屋檐下果然挂了一只綠毛紅嘴的鹦鹉。琴和淑英兩個牽著海臣的手走過來,海臣看見鹦鹉,就掙她們的手,跑上石階去。
鹦鹉看見人,便嘎的一聲從架上撲下來。但是它的腳被鏈子拴住了,它飛不開。它撲了兩三下,叫了兩三聲,依舊飛回架上去。它望著下面的人,在架上跳了兩跳,忽然伸起頸子很清脆地叫道:“春香,客來了,裝煙倒茶。”
海臣第一個哈哈地笑起來,衆人都笑了。海臣高興地“鹦哥鹦哥”地叫著,時而調逗鹦鹉,時而跑過來拉著琴的手央求道:“琴孃孃,你教鹦哥講話?”又去央求淑英:“二孃孃你教鹦哥唱歌。”
“绮霞,绮——霞,”淑英和琴都還沒有開口,淑華卻入來教鹦鹉念绮霞的名字。她教了好幾次,鹦鹉卻完全不理她。她氣得轉過背,剛剛走下石階,鹦鹉又在後面叫起來:“春香,客來了,裝煙,倒茶。客走了……”
衆人又是一笑。淑華更加生氣了,她回轉身子罵了一句,把手一揚,鹦鹉驚叫一聲,又把翅膀撲了兩下。
淑貞站在琴的旁邊,她挽著琴的膀子笑了幾聲。衆人在鹦鹉架下面站了好一會兒。後來還是覺民忍耐不住,在石階下大聲嚷起來:“我們劃船去!老是在這兒看鹦哥有什麼意思!”“劃船?我來一個!”覺英聽見說劃船,高興得跳起來,他一下子就散開襟,把先前費力拾起來的玉蘭花片毫不顧惜地完全抛棄在地上。
“劃船去!”淑華拍一下琴的肩頭興奮地對她們說。“琴孃孃,快,快!劃船去!”海臣聽見說劃船,很歡喜,就去拉琴的襟,又把兩手伸去缒著她的膀子,要拖她去劃船。
衆人都贊成劃船,便走下石階,到了草地上,然後往湖濱柳樹蔭走去,覺英已經先跑到那裏去了。
柳蔭深泊著三只小船,都是用鏈子鎖在柳樹上面的,園丁老趙正坐在樹下打盹。那是一個須發斑白的老人。他看見他們過來連忙站起招呼。
覺民吩咐他把船解開,他恭敬地做了。
“老趙,還要一只,一只不夠!我要劃!”覺英剛看見解了一只船,生怕他們不讓他劃,便搶先說。
老趙笑了一笑,便又解開另一只船。衆人下了船,分坐了兩只;琴和覺民、淑貞帶了海臣和绮霞坐一只;淑英、淑華和覺英坐一只。老趙放了船,覺民和覺英兩個劃著槳,船便緩緩地往圓拱橋下面流過去了。
覺民的船先過了橋洞,覺英的船稍微落後一點。覺英便挽起袖子用力動著槳,幾下就追過了覺民的船。他得意地回過頭去看覺民,一面挑戰地說:“二哥,你敢跟我比賽嗎?”
“哪個高興跟你小孩子爭?你要快,你一個人先去好了,我不來!”覺民搖搖頭帶笑地答道。
覺英一生氣,就真的起勁地劃起槳來,他用力太大,花接連地跟著槳往船上飄濺,坐在他後面的淑華濺了一身的
。
“四弟!當心點!”淑英責備地說,瞪了他一眼。
“四弟!你作死啦!你要充軍,你一個人去,我們不跟你一路!”淑華又是氣又好笑,這樣地罵起來。
“四弟,你不會劃,何必冒充內行!你還是讓三來罷,”覺民在另一只船上高聲嘲笑道。
覺英受了挖苦說不出話來,他側臉看看覺民,又回頭看看淑華,又望了望坐在船尾的淑英,就停了槳賭氣地對淑華說:“好,你來劃!”等淑華真的拿起槳來要劃了,他又阻攔說:“不行。你要劃,我們的槳就會碰到。我要一個人劃才過瘾!”
覺民的船上起了哄然的笑聲。琴和淑貞逗引著海臣拍掌笑“那麼就讓你劃一會兒。等一會兒一定讓我來劃,不許賴呀!”淑華笑道。
“我不賴,我不賴!”覺英高興地答道。這時覺民的船已經遠遠地走在前面了,只聽見一陣清脆的笑聲從那只船上掠過面送到這裏來。覺英急得臉通紅,抱怨淑華道:“都是你不好!”便動著槳追上去。
“不許充軍呀!”淑華嘲諷地警告道。“你要是再把濺到我身上,我一定不依你!”
“不會的,”覺英一面劃槳一面咬牙切齒地答道。
這一次覺英倒劃得很平穩。船在慢慢地轉彎,沿著峻峭的石壁走,把臨湖的閣抛在後面矮樹叢中去了。
覺民的船正靠在釣臺下面。他們看見這只船駛來,便拍手招呼。覺英也把船靠過去。兩只船緊緊地挨著。
“上去走走罷。”覺民仰起頭看釣臺,自語似地說。
“時候不早了,走遠了,等一會兒恐怕翠環來找不到,”琴接口說。
“不要緊,我們在上面坐坐就下來。三嬸房裏早飯吃得晏,”淑華道。她站起身子伸了一個懶腰,船動了一下。她不坐下去,便跨上覺民的船,一只手扶著琴的肩頭,第一個把腳踏上了石級。
衆人看見她這樣做,都不再表示異議,就陸續下了船,把鏈子系在木樁上。
他們登完了石級轉一個彎便到了釣臺,那是用石頭造的,臨湖一帶亞字欄杆,欄杆前面是一長排石凳。他們就在石凳上坐下。
釣臺後面是一片斜坡,有幾株合抱的大槐樹把枝柯伸了過來。陽光當頂,濃蔭滿地。畫眉、翠鳥等鳥雀在樹間飛舞鳴叫。
衆人憑著欄杆眺望前面景物,平靜明亮的湖像半根玉帶把對岸環抱著。一眼望過去對岸全是濃密的樹木。在
閣旁邊有一
種了幾十株桃杏,紅白
的花朵掩映在一簇簇的綠葉叢中,愈顯得豔麗奪目。花樹中間隱約地露出來幾
房屋、庭院和假山。
起了一陣微風,面上現出一層一層的皺紋。同時下面松林中卻起了一陣波動,于是遠遠地波濤擊岸般的聲音就送上了釣臺。衆人靜靜地在石凳上坐了一會兒,只有海臣和覺英不時說幾句話來打破靜寂。
“我真願意這一刻就能夠延長到永久!”淑英若有所思的歎息一聲,自語道。
琴正把海臣抱在膝上,聽見淑英的話,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又埋下頭去逗海臣說話。
“那除非是夢,”淑貞悄然答應一句。
覺英忍不住笑起來,就在淑貞的頭上輕輕地敲一下,嘲笑道:“四,你說話倒像大人一樣。哪兒學來的?”
“本來她的年紀也不小了,應該像大人了,”淑英皺著眉頭搶白覺英道。
覺英不理她,卻跑開去拾了幾塊石子來,從臺上往湖裏抛去。一個人自得其樂地玩著。
琴和覺民兩個依舊在逗海臣說話。淑貞在旁看著。淑華看見覺英高興地擲著石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問道:“四弟,你今天怎麼不上學?”
“我向先生告了假,”覺英不在意地答道。
“你逃學,我要去告訴爹!”淑英嘴道。
覺英回過頭來,對淑英笑了笑,很坦白地答道:“我不怕,爹今早晨才罵過我。”
淑英就賭氣不作聲了。覺英更得意地擲著石子。他忽然看見通湖心亭的那道石橋上有一個穿竹布衫的少女的影子,連忙定眼一看,知道是翠環,便停止了擲石子,自語似地對衆人說:“翠環來喊我們吃飯了。”
淑英還以爲他說假話來騙她。但是她注目去看,看清楚了翠環,就站起來對琴說:“琴,翠環來請你去吃飯了,讓我來牽海兒。”她把海臣牽在手裏,走出了釣臺。她無意間瞥見一只畫眉站在薔薇花架上昂起頭得意地叫著。海臣一眼看見畫眉鳥馬上就向那邊跑去。
“慢點!當心地上滑!”淑英一面嚷著,一面追過去。
畫眉看見人就飛起來,飛到槐樹枝上停了片刻,又振翅飛起,轉過斜坡往下面飛去不見了。
海臣穿過薔薇花架,進了一個藤蘿編就的月洞門,裏面是一個小小的院落,有一帶廊庑和三間敞亮的平房,院裏堆了兩三塊山石,種了幾株芭蕉。
海臣剛跨進月洞門,聽見淑英在後面喚他轉去,又看見裏面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便退出來。淑英已經趕上來了,用兩只手把他抱起來,走出了薔薇花架。
覺英已經上了船。其余的人還站在槐樹蔭下等候淑英,看見她帶了海臣出來,便和她一道走下石級,往船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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