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人生石板路我上許多課仍然不放下那一本大書上一小節]的車。我們必得經過好幾個榨油坊,遠遠的就可以聽到油坊中打油人唱歌的聲音。一過油坊時便跑進去,看看那些堆積如山的桐子,經過些什麼手續才能出油。我們只要稍稍繞一點路,還可以從一個造紙工作場過身,在那裏可以看他們利用
力搗碎稻草同竹篠,用細篾簾子勺取紙漿作紙。我們又必須從一些造船的河灘上過身,有萬千機會看到那些造船工匠在太陽下安置一只小船的龍骨,或把粗麻頭同桐油石灰嵌進縫罅裏修補舊船。
總而言之,這樣玩一次,就只一次,也似乎比讀半年書還有益。若把一本好書同這種好地方盡我揀選一種,直到如今我還覺得不必看這本弄虛作僞千篇一律用文字寫成的小書,卻應當去讀那本
香具備內容充實用人事寫成的大書。
我不明白我爲什麼就學會了賭骰子。大約還是因爲每早上買茶,總可剩下三五個小錢,讓我有機會停近用骰子賭輸贏的糕類攤子。起始當三五個人蹲到那些戲樓下,把三粒骰子或四粒骰子或六粒骰子抓到手中奮力向大土碗擲去,跟著它的變化喊出種種專門名詞時,我真忘了自己也忘了一切。那富于變化的六骰子賭,七十二種“快”“臭”,一眼間我都能很得的喊出它的得失。誰也不能在我面前占便宜,誰也騙不了我。自從精明這一項玩意兒以後,我家裏這一早上若派我出去買菜,我就把買菜的錢去作注,同一群小無賴在一個有天棚的米廠上玩骰子,贏了錢自然全部買東西吃,若不湊巧全輸掉時,就跑回來悄悄的進門找尋外祖母,從她手中把買菜的錢得到。
但這是件相當冒險的事,家中知道後可得痛打一頓,因此賭雖然賭,經常總只下一個銅子的注,贏了拿錢走去,輸了也不再來,把菜少買一些,總可敷衍下去。
由于賭術精明,我不大擔心輸贏。我倒最希望玩個半天結果無輸無贏。我所擔心的只是正玩得十分高興,忽然後領一下子爲一只強硬有力的瘦手攫定,一個啞啞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著:
“這一下捉到你了!這一下捉到你了!”
先是一驚。想掙紮可不成。既然捉定了,不必回頭,我就明白我被誰捉到,且不必猜想,我就知道我回家去應受些什麼款待。于是提了菜籃讓這個仿佛生下來給我作對的人把我揪回去。這樣過街可真無臉面,因此不是請求他放和平點抓著我一只手,總是趁他不注意的情形下,忽然掙,先行跑回家去,准備他回來時受罰。
每次在這件事上我受的罰都似乎略略過分了些,總是把一條繡花的白綢腰帶縛定兩手,系在空谷倉裏,用鞭子打幾十下,上半天不許吃飯,或是整天不許吃飯。
戚中看到覺得十分可憐,多以爲哥哥不應當這樣虐待弟弟。但這樣不顧臉面的去同一些乞丐賭博,給了家中多少氣怄,我是不理解的。
我從那方面學會了不少下流野話和賭博術語,在戚中身份似乎也就低了些。只是當十五年後,我能夠用我各方面的經驗寫點故事時,這些粗話野話,卻給了我許多幫助,增加了故事中人物的
彩和生命。
革命後,本地設了女學校,我兩個一同被送到女學校讀書。我那時也歡喜到女學校去玩,就因爲那地方有些新奇的東西。學校外邊一點,有個做小鞭炮的作坊,從起始用一根細鋼條,卷上了紙,送到木機上一搓,吱的一聲就成了空心的小管子,再如何經過些什麼手續,便成了燃放時巴的一聲的小爆仗,被我看得十分熟習。我借故去瞧
時,總在那裏看他們工作一會會。我還可看他們烘焙火葯,碓舂木炭,篩硫磺,配合火葯的原料,因此明白製煙火用的葯同製爆仗用的葯,硫磺的分配分量如何不同。這些知識遠比學校讀的課本有用。
一到女學校時,我必跑到長廊下去,欣賞那些平時不易見到的織布機器。那些大小不同的鋼齒輪互相銜接,一動它時全部都轉動起來,且發出一種異樣陌生的聲音,聽來我總十分歡喜。我平時是個怕鬼的人,但爲了欣賞這些機器,黃昏中我還敢在那兒逗留,直到她們大聲呼喊各找尋時,我才從廊下跑出。
當我轉入高小那年,正時民五年,我們那地方爲了上年受蔡锷討袁戰事的刺激,感覺軍隊非改革不能自存,因此本地鎮守署方面,設了一個軍官團。前爲道君後改苗防屯務
方面,也設了一個將弁學校。另外還有一個教練兵士的學兵營,一個教導隊。小小的城裏多了四個軍事學校,一切都用較新方式訓練,地方因此氣象一新。由于常常可以見到這類青年學生結隊成排在街上走過,本地的小孩以及一些小商人,都覺得學軍事較有意思,有出息。有人與軍官團一個教官作鄰居的,要他在飯後課余教教小孩子,先在大街上練
,到後卻借了附近由皇殿改成的軍官團
場使用,不上半月,使招集了一百人左右。
有同學在裏面受過訓練來的,精神比起別人來特別強悍,顯明不同于一般同學。我們覺得奇怪。這同學就告我們一切,且問我願不願意去。並告我到裏面後,每兩月可以考選一次,配吃一份口糧作守兵戰兵的,就可以補上名額當兵。在我生長那個地方,當兵不是恥辱。多久以來,文人只出了個翰林即熊希齡,兩個進士,四個拔貢。至于武人,隨同曾荃打入南京城的就出了四名提督軍門,後來從日本士官學校出來的朱湘溪,還作蔡锷的參謀長,出身保定軍官團的,且有一大堆,在湘西十三縣似占第一位。本地的光榮原本是從過去無數男子的勇敢流血博來的。誰都希望當兵,因爲這是年輕人一條出路,也正是年輕人唯一的出路。同學說及進“技術班”時,我就答應試來問問我的母
,看看母
的意見,這將軍的後人,是不是仍然得從步卒出身。
那時節我哥哥已過熱河找尋父去了,我因不受拘束,生活既日益放肆,不易教管,母
正想不出
置我的好方法,因此一來,將軍後人就決定去作兵役的候補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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