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岱先生在《詩與真》集中《說“逝者如斯夫”》一文裏,舉了兩句話來作爲詩與說理的不同的例子。
一句話是孔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一句話是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來多士的:“我們不能在同一的河流入浴兩次。”
兩句話都談到了川流不息,同時也都表達了宇宙在不息的運動這一道理。
梁宗岱先生認爲後一句話是赫拉克來多士用河流的榜樣來說明他的宇宙觀的,是辯證的,間接的,所以無論怎樣精辟,終究是散文。孔子的話卻同時直接抓住了特殊現象和普遍原理的本,是川流也是宇宙不息的動,所以便覺得詩意蔥籠了。接著,梁先生解說了這句話所以達到這樣效果的原因:“就是由于它底表現方法暗合了現代詩之所謂‘具
的抽象化,抽象的具
化’底巧妙的配合。‘川流’原是一個具
的現象,用形容它底‘逝者’二字表現出來,于是一切流逝的、運動的事物都被包括在內,它底涵義便擴大了,普遍化了;‘永久’原是一個抽象的觀念,用‘不舍’這個富于表現力的動詞和‘晝’‘夜’兩個意象鮮明的名詞襯托出來,那滔滔不息的景象便很
切地活現在眼前了。”
這實在解釋得好。我們還可以引別林斯基的一段話來參照:“詩歌不能容忍無形的、光禿禿的抽象概念;抽象概念必須
現在生動而美妙的形象中,思想滲透形象,如同亮光滲透多
的
晶一樣。”
但是,古希臘哲人的那一句話,事實上也是形象的。不過,他只是通過形象來說明一個道理。而孔子的那一句話,除了形象以外,還帶著感歎,是充滿了感的語言。所以赫氏的話只能給人以啓迪,孔子的話則能與讀者産生感情的交流。
議論也未必不可入詩。宋詩多議論,從總來看,是其缺點,但從個別來看,也有一些雖發議論而仍有藝術價值的詩。
中外詩中,這樣的例子都不少。重要的是“但議論須帶情韻以行,匆近伧父面目耳。”雖是議論而又飽含著感情,也可以是好詩。
當然,在詩中還是應避開直白的議論爲好。從目前的詩壇狀況看,表現“光禿禿的抽象概念”的詩並不多。不少詩人都是通過形象來表達思想的,其中不乏合乎“具的抽象化”、“抽象的具
化”的要求的作品。但是,卻還是缺乏一種藝術的感染力。原因在哪裏呢?我以爲那是由于作者過分著重技巧上的追求,內涵的感情稀簿。而詩的生命,首先還是真情實感。
形式的探索,技巧的探索,永遠是必要的,但是,那必須以真情實感爲基礎,必須是爲了表現真情實感而不是舍本求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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