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紀念“五四”70周年,人們好像對知識分子本身的思考又深入了一步,不知你有什麼想法?
曾卓:“五四”運動的一個重要內容,是曆史地提出了“人的覺醒”,這是擺
封建傳統的桎梏。那時的知識分子,強調個人有獨立自主的權利,提倡獨立思考,反對依附古人,反對盲從封建權威,反對做習慣勢力的奴隸,要求個人的個
和才能能夠得到自由的發展。回想我們這一代文人近幾十年的經曆,我仍然認爲文人的自省是非常重要的。
記者:你們這代七十歲上下的文人,大多是40年代初開始創作,50年代一開始便進入一個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時代。
就知識分子而言,貫串始終的大概是思想改造運動。
曾卓:我從不認爲文人——也就是知識分子——是十全十美的,是無可挑剔的,他本身也需要更新。問題是思想改造不是對“五四”傳統的繼承,將文人提高到一個更高層次的覺醒和解放,使其個和創造力得以充分的發揮。相反,無休止的思想改造運動恰恰是取消知識分子的獨立
,取消他們在思想領域的獨立思考,強調一種盲從,一種對權威的依附。結果,連續多年的思想改造運動,造成了當代文人
格的扭曲,也使一些人品行惡化。
記者:我很同意你的這個看法。在思想改造中,很少有文人能保持清醒的意識。從大量的曆史資料可以看到,曆次大大小小的文藝批判、政治批判,走在前列的並不是別人,恰恰是當了官和想當官的文人本身。
曾卓:每當想到這些,我總感到一陣揪心的痛苦。魯迅說過封建社會是“吃人”的,這種封建傳統惡習我們文人身上何嘗沒有。幾十年中,文人中有幾個人沒有對旁人打過棍子?有時我就反問自己是不是也“吃”了旁人?所以,當曆史發展到今天,文人一方面要批判地對整個曆史作深刻的反思,同時,也應該無情地解剖自己,在解剖之中做更深層次的思考。我覺得巴金同志做得很好,開了一個很好的風氣。我們這一代以及老一輩的知識分子,都應該結合自己的經曆來思考“五四”留下的尚未完成的任務,通過個人的探討,才會更有血有肉地感受“人的覺醒”的意義。
記者:失去獨立思考的文人的悲劇你認爲主要表現在什麼地方?
曾卓:我認爲文人的悲劇至少有兩種。一種是自己明明知道是錯的,卻違心地去承認正確,主動地放棄思考和言論的權利;一種是本身將錯的認爲是對的,完全不會去思考。依我看,後一種是更深該的悲劇。我們今天如果還不能認識這些悲劇,不積極努力避免,那就不僅僅是文人的悲哀,更是全民族的悲哀了。
記者:問題是並非所有人都能認識曆史的謬誤,走出曆史的影,更可怕的是像魯迅所講的麻木,會不會依然占據文人的靈魂。譬如,人們都說要反封建,但未必都清醒意識到它的緊迫感。
曾卓: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文人們思考的問題,特別是在紀念“五四”的時候,更可以想得深一些,廣泛一些。我認爲封建傳統的可怕,在于它“化”入了我們的血肉,自己往往不能自覺。現在紀念“五四”,應該認識到知識公子啓蒙的任務更重,這種啓蒙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文人自己的啓蒙,時時注重自省,成爲真正意義上的“覺醒”的人;一是整個民族的啓蒙,認識到真正的活的創造力是存在于組成群的個
的自由之中,沒有個
的獨立
、主
,就沒有整個民族的創造力。
附注:以上是與《人民日報》記者李輝的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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