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蘇納美已經早就醒了,好象在想什麼。她看見我醒了,把臉轉向我說:“我看見英至了。”
“英至?”我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在哪兒?他來了?”
“你也看見了。”
“我?沒有呀!”
“昨天我們拜‘久木魯’回來的時候,河邊不是有兩個替辦喪事的人家背的人嗎?”
“你說的是那兩個穿著皮盔皮甲的人嗎?”
“是呀!背桶的那個就是英至。”
“你們怎麼不說話呀?”
“給死人背洗身的人不能講話。”
“啊!我沒注意。”
“啊!”
“怎麼了?”
“沒啥……”
她說沒啥,我也就不在意了。
我們起來以後就備了兩匹馬遊“謝納米”去了。蘇納美不讓任何人陪同,只是她和我。這是我最高興的一天,傍著巍峨的獅子山,自由自在地信馬由缰走向“謝納米”。
當“謝納米”在山谷口越來越顯得寬闊的時候,我明白了!在上古時代,也許還是新石器時期,從北方長途跋涉南遷的摩梭人的先民們象此時的我一樣,首先看見獅子山,酷似獅子而比獅子還要威武,翹首向著晴空,似乎隨時都可以一躍而起。再往南走,一個大湖漸漸出現了,藍得讓人不相信那是。摩梭人的先民興奮得齊聲喊叫起來,在叢林環繞的湖邊坐下來,幾個氏族的長者集聚在一起,大家回顧以往的高山峻嶺,當然都認爲這是他們十幾代人的腳步踏上的最富庶、最美麗的地方,應該在這裏定居,把帳篷燒掉,伐木建屋,挖木爲舟,既可種糧食,又可漁獵。他們還商量著給這個藍
的湖起個名字。他們不約而同地說:“謝納米”——“母海”。當然是母海,母
之海,摩梭人最尊敬的是母
。他們把最尊敬的稱號加給這座無比純淨的藍湖。
在湖邊,我們向漁人借了一艘獨木船,劃到湖的中央,浮泛到面上的小魚閃著銀光。雪白的
鳥當著我們的面沖下來抓魚。蘇納美躺在船上,仰望著天空,無限感慨地說:“梁銳!我畢竟是個摩梭姑娘……”
“當然咳,那還用說嘛!”
她把雙手都浸在裏,撥動著
。
“我爲哪樣要到城裏去哩!”
“是的,我理解你。如果我是個摩梭人,我也不願離開這兒……”
“你……”她惆怅地看看我,“可你不是摩梭人。”
“我現在已經是大半個摩梭人了。”
“大半個?差得遠呢,一小半也不是。”
“一小半也不是?蘇納美,我多喜歡你的家鄉呀!剛來的時候有些不大習慣,現在我幾乎不想走了……”
“你喜歡我們家鄉的哪樣?”
“樣樣都喜歡,山,,森林,獅子山,還有人,你的
人,阿咪采爾,阿烏魯若,你——我的蘇納美,即使隆布這個人,仔細想想也不錯……”
“你喜歡隆布?”
“只能說有點喜歡,不是很喜歡……”
蘇納美咯咯地笑了。我們的獨木船在湖心裏劃了一個很大的弧線回到岸邊,在漁人的篝火邊討茶吃。一個老頭兒把新鮮小魚用竹簽穿著放在火苗上烤,烤得小魚吱吱流油,撒上點鹽巴末,趁熱吃,真香!我和蘇納美每人吃了十幾條無比鮮美的烤小魚。我們給漁人付了錢,道了謝,正要上馬走的時候,那個給我們烤魚的老頭叫住蘇納美,問她:“這個漢人是你的……?”
蘇納美還不習慣說“丈夫”這個名稱,她說。
“我跟他領了結婚證的。”
“啊!是這樣嘎!”他眯著眼笑著對我說了一句摩梭話。我聽不懂,問蘇納美。蘇納美告訴我說:他說你好勇敢喽!
“當然!”我很得意地跳上了馬鞍。
蘇納美在回村子的路上沒說話,我卻一直向她講個沒完。美好的大自然洗滌了我心境,我特別興奮,把我對她們民族的來龍去脈的設想,對母系大家庭習俗的觀感,象演講似地滔滔不絕地都講了出來。我的結論主要是贊美:“我真正地看到了一個在遠古時代才有的母系社會。它真實地存在著,無論多麼大的外在壓力都不能使他們改變。摩梭人嚴肅地按照自己古老的生存方式相相愛,繁衍不息……盡管有人對于他們的婚姻家庭形式不理解,看不慣,但誰都不能否認,這裏沒有因爲情殺犯罪,沒有婆媳、妯娌這種無故的存在,所以沒有家庭糾紛。大家庭而沒有爭奪繼承權的火拼,沒有出賣給金錢和權力的愛情,全世界,只有這裏的女人是自主的,只有她們有權愛和不愛,要和不要,接受和拒絕。不依附于男
,沒有捆綁的夫妻,沒有寂寞的老人,沒有無人照管的孤兒……當然,也沒有現代化……”
蘇納美對我的激昂慷慨的演講只是笑,笑容裏有揶揄,也有高興,甚至還有點憂傷。
總之,我摸不透。
晚上,是阿古坡者家送葬的前夕,我想去看他們的驅鬼儀式和跳攆盤子舞。蘇納美要和阿咪談心。她們有很多話要談,因爲她們分別了很久,而且不久還要分別。我倒願意獨自活動一次,做爲一個旁觀者看看那些陌生的習俗。驅鬼儀式很簡單,但很熱鬧。
我站在擠滿了人的院子裏,達巴的嗓子已經沙啞了,還在不停地念著咒語。他的眼裏有一種別人都看不見的魔鬼,他從每一個角落裏把它們抓出來,指揮著一大群死者的家人,從房頂上取下幾塊木滑板。他自己端起一碗飯,一面象趕似地攆著。他似乎真的看見了鬼群,一邊喃喃不休,一邊呼嘯著趕出門,趕出村,趕過小河上的竹橋。人們都輕松了,因爲魔鬼被真的趕走了。
接著是攆盤子舞,跳舞的人全是一群青年男子,頭帶革盔,身披皮甲,甲片上綁著無數的小銅鈴,跳起來叮當發響,節奏鮮明。每一個人的背上都斜一把長刀,刀上和
邊褲腳都裝飾著牦牛毛。他們手持矛槍、長刀,學著老虎、牦牛和豹子的動作,有節奏地翻滾跳躍,吸引了全村的孩子。他們完全不把這些活動看著與悲哀的喪葬有任何聯系。所有的孩子都跟著跳,嘩笑著,呐喊著。我久久地入迷地欣賞著這個野
的舞蹈。
並想在這些年輕人中間辨認出哪個是英至。當然,這是徒勞的。因爲我並不認識英至。
對于只看過一眼的人,是不會有印象的。而且當時在河邊吸引我的主要是他的裝束。這群舞蹈著的年輕人好象是一母所生,特別是都穿著古代武士的甲胄,更是找不出他們之間的明顯差別來。攆盤子舞結束以後,他們都去阿古坡者家卸甲吃喝去了,看熱鬧的孩子們也漸漸散盡。我一看腕上的手表,才大吃一驚,時針已指在兩點上。蘇納美一定又等急了,怎麼我會象孩子一樣。摩棱女人是不會去尋找男人的——我已經知道了。雖然遠遠看見火葬場上,正在火把照耀下……
遠方有個女兒國第25章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