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崗出差回到家裏,幾件換洗服,卷在提箱裏,沒什麼分量。從南方買了些當地的特産,也不甚多。交通這樣方便,現在出差的人,真是沒什麼可帶的。但你出了一趟門,總不能兩手空空回來見老婆孩子,所以糖啊幹果啊,還是買了一些。還買了兩條絲中,一條貴些的,給妻子。一條
理品,給保姆範青稞。
現在,不是保姆巴結主人,改成主人巴結保姆了。潘崗自嘲。
三口之家,本沒大多的家務事,保姆屬奢侈品,按他們現在的收入,實在有些勉力爲之。但含星身不好,胃口很弱,每頓飯都得精心製作,不然就恹恹地看一眼,怎麼哄也不吃。他上的小學,離家又很遠,每天上下學,要穿過幾條繁華的大馬路。自打發生過一起撞死小孩子的事,每逢下學的鍾點,校門口就擠滿了接孩子的家長,人頭攢動,成了一景。
潘崗經常出差,自然沒法按時接送孩子。簡方甯忙得腳丫打後腦勺,也擔當不了這曆史的重任,只得雇保姆,照顧孩子。
本來以爲自己家的活不重,給的工錢也不少,找人不費事。真的找起來,才發覺艱艱。現在的年輕人,誰還有耐心侍候人?自己還巴望來個人侍候呢!上了歲數的人,又熱土不離鄉,沒人出來掙那幾個辛苦錢。
眼看小學開學,保姆還無著落,簡方甯急得不行。一個鄰居說,我老家有個寡嫂,說願出來尋個事由。只是我醜話說在前頭,她人可有些“勺”。
簡方甯說,“勺”是怎麼回事?
鄰居說,“勺”是土話,就是有些腦子不夠使。你要說她傻吧,也還沒到那個分上,但不機靈。我估計,洗機、電飯堡這些家什,都學不會使……
潘崗說,那是弱智。這種人誰敢用?
簡方甯說,會認路嗎?
鄰居說,認路沒問題,甚至還是一絕,那年到我們這兒來,領著她逛商場,一時走散了。我們急得不行,都想到警察局報案了,她平平安安回來了,還帶回一大包貨物,說是比她老家的便宜,帶回去可以做個小買賣。
潘崗嘴說,有一種人就是這樣,別的都不行,可有一樣行,叫什麼“白癡天才”。
鄰居說,白癡肯定不是,天才就更不是了。二者之間吧。
簡方甯道,潘崗你別打岔。會做飯嗎?
鄰居說,鄉下人的飯,有什麼會做不會做。熟了能吃就是。不過她做的油潑辣子是一絕,從小,我就愛吃她潑的辣子,別人都做不出她那個味。
潘崗說,從小?你這個寡嫂多大歲數了?老太婆了,可別在我家出個三長兩短。
鄰居說,其實比我也長不了幾歲,就是過門早,現在有40了。
簡方甯說,我看你嫂子不過是反應遲鈍些,腦子沒什麼問題。這樣吧,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你就請她來一趟。雇不雇路費我們出。要是能行,就請她幫幫忙。要是她不願意,再說也幹不下來,就請她回去。你說行嗎?
鄰居說,簡院長,太客氣了。考慮得這樣周到,我們沒什麼可說的,但願她
能勝任你家的活,別白花了路費。
事後,潘崗直埋怨簡方甯,這不是給家裏請了個老年癡呆嗎?
簡方甯翻他一眼說,那你倒是請個精明強幹的少壯派來呀?我一天那麼忙,哪有心思老纏在這事裏?人來了再說。
範青梨來了以後,全不像鄰居渲染得那麼“勺”,白白胖胖,細皮嫩肉,除了動作慢一些,幾乎沒有什麼活不能幹。簡方甯手把手地教了幾次以後,燃氣竈、洗機都使用自如。特別是她把西北飯精心烹製,去掉了強烈的辣味以後,居然大對含星的胃口。半月後,含星臉
也紅潤了。
至于認路,更是沒的說。潘崗領她去了一次學校,回來時,她說,先生,您有什麼事,就忙去吧。我從這邊上斜過去,就到了院長領我去過的菜場,順便買些菜回去。
潘崗大驚道,你認得回去的路嗎?
範青稞說,認得。潘崗表面上答應讓她自己回去,暗中還是跟著她。畢竟是鄉下人,萬一走丟了,沒法交待。沒想到那女人像一匹老馬,一步不差地回了家。
範青稞對簡方甯一家也很滿意,活不多人也簡單。除了接送孩子,就是做點家常飯,一個星期才開一回洗機,平日裏家中無人,看電視聽廣播,真是神仙過的日子。簡方甯更是高興,今後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在醫院工作,幹到夜裏幾點都行,再不必爲孩子
心了。真是天道酬勤,好心有好報。
潘崗看看表,正是午後兩點,在飛機上吃的午餐,現在還沒消化,想馬上找板放平四肢,舒舒服服地打個噸。他剛想舉手敲門,讓範青稞來給他開,,自打家裏有了保姆,潘崗就很少用門鑰匙了。他每次敲門的時候,都有一種優越感,敲的聲音也很大。他想讓樓上樓下的人都聽到,如今我們家也雇了傭人了,再不用自己拎著大包小包的,還需把東西擱在地上,或是幹脆用牙咬著書包帶,騰出一只手來掏鑰匙,很艱難地自己開門。
雖說範青稞的工資,是他倆從牙縫裏省出來的,每月付錢的時候,潘崗都在心裏唏噓,但敲門有人開,這就是享受幸福,進入小康的具現。
突然他的手,停在半空。因爲事情辦得順利,他這次出差提前回來了,家裏人都不知道。他取出鑰匙,決定自己開門,看看保姆在家裏幹什麼,沒准正翻看他家的細軟也說不定。雖說箱子裏最值錢的物,就是當兵時發的皮大
。
他輕手輕腳地進了門,連自己也好笑,仿佛一個真正的賊。
但他看到眼裏的第一件東西,就讓他笑不出來了。廳裏的方桌上,擺著含星的書包。家是兩室一廳的格局,他倆從部隊回來,按轉業軍人特別照顧才分到手的,房子雖舊,也不錯了。潘崗夫妻住一間,範青稞和含星住一間。因爲廳比較大,日常的活動都在廳裏,簡方甯戲稱這裏爲“聯合總部”。
含星的書包就在“聯合總部”放著。正是上學的時間,說明含星沒去上學。含星沒去上學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病了。
潘崗聽到含星屋裏有輕輕的鼾聲。原來含星在睡覺,潘崗太想見到兒子了,想也沒想,推開了屋門。
暖氣燒得很熱。因爲主人都不在家,孩子又被簡方甯帶走了,範青稞索按著在老家睡覺時的習慣,
得只剩一套貼身褲褂,擺開大睡一場的架式。這會兒,正睡得雲山霧罩。被子也踢開了。
潘崗看得兩眼發直,不由得把眼前這個肥嘟嘟白胖胖的半躶女人,和妻子簡方甯作一個比較。這種比較當然很殘酷,但潘崗認爲理所當然。世上無數的爲人夫者,無時無刻不在作著這種比較,男子們都心照不宣,只有他們的妻,被一句“你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蒙得昏了頭。想一想,就算這句……
紅處方第20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