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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玲珑》第1章

第3小節
畢淑敏作品

  [續血玲珑第1章上一小節]儀器檢查出的結果,也一概不信?請您耐著心還完它們,再走不遲。”魏曉日的語詞中有一gu不可抗拒的威嚴和抑製不住的惱怒。這女人是怎麼回事?神經是否正常?他甚至放肆地掃了一眼她的眉宇之間的距離,要知道,先天愚型病人的眉距是很寬的。

  那女人的眉距此刻近乎是零。細長的眉毛緊緊地粘在一起,痛楚地抖動著。

  蔔繡文不得不拿起那沓計算機打印出的化驗單。

  她自然不懂醫學。但現代醫學考慮得很全面,在每一行數據後面都打印著相應的正常值。她的眼光機槍一般掃射過去……

  天啊!她的qin愛的孩子,她的早早,那個看起來同別人一樣的小女孩,在這該死的醫院裏,好像被妖婆施了魔法,居然什麼都不滅常了。幾乎所有的血液檢查項目結果,她都比別人少,仿佛有什麼怪物在吸她的血,她的血管裏流的不是血,而是摻了紅顔se的飲料。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說!你今天非得給我說個明白!你休想就這麼完事!‘”蔔繡文歇斯底裏地嚷起來。她的內心,先是大驚駭大恐懼,抖個不停。緊接著全身的顫栗電光石大地轉化成沖天的憤怒,狂躁地通視著巍曉日,好像他就是妖婆和魔法師,是他讓她的女兒變成了這個樣子。

  魏曉日沒有躲閃,依舊穩定地坐在椅子上。此刻蔔繡文的暴怒,倒讓他感覺比較正常。他把雙手交叉,用力向下接了按。對這一手勢,蔔繡文一廂情因地作出了多項解釋——病人家屬你不要太激動……病情我們還是市以控製的……

  醫院有信心有能力……

  她略微平靜了一點。

  “還有一項很重要的骨髓檢查沒有來得及做。但憑我們現在掌握的結果,也可確診夏早早患有嚴重疾病。必須立即住院治療。”魏醫生堅持用一種更平穩的語調把話說完。

  此刻,醫生的平靜就是最好的安慰。

  蔔繡文把那些化驗單讀得沙沙作響。“不!這不是真的!”她篩糠般的抖動起來。

  魏曉日不再說話,保持靜默。此刻,沈默就是關懷。適應噩耗,需要時間。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蔔繡文臉上墜落下來。

  “我爲什麼這樣命苦?老天,你爲什麼這樣不公?早早多可愛,她把你惹你了?你要這麼和她過不去?!你要真是和我有價,就把她的病讓我得了吧!哪怕厲害十倍,一百倍,我也心甘情願啊,讓我死了吧!老天,你爲什麼要折磨我的女兒,要罰就罰我吧……”

  蔔繡文意志大面積崩塌,眼淚把她一大早精心修飾的淡妝,毀壞得不成樣子,一個平凡絕望的中年婦女從華貴的軀殼中顯露出來,一敗塗地孤苦無依。

  魏醫生雙手抱著肘,一聲不吭。

  這就是他所需要的效果。這才是病人家屬應有的反應。

  以後的事態發展,經過老師的傳授,他比較地有把握。只剩下一件事——等待。這需要足夠的耐xing,心急是萬萬不成的。和病人的家屬交流,是一個令人不安和無章可尋的過程。醫生在這種時刻的身份,常常很難明晰拿捏。是你把災難通知給他們,你是烏鴉和貓頭鷹。又是你要擔當起拯救他們qin人的重任,你是盟友和司令。如果病情變重,家屬會怨恨你的低能和不盡職,如果病情轉輕,他們覺得這是自己的造化。你被他們需要又被他們怨恨,你被他們感謝又被他們怪罪。chu理好和病人家屬的關系,是非常必要的。甚至是一門藝術。因爲你們在一個陣營,必得同心同德,你們又必將發生數不清的矛盾。你的身份,在他們眼中,有時是救世主,有時又是傻瓜和罪犯。你和他們的關系,甚至比和病人本身的關系還要緊密莫測。病人通常是乖的,而家底則桀骛不恭的多。如果病人是兒童,你就得時刻和他的監護人打交道。

  病人死了,你同病人的關系算完結了,但你同家屬的關系,還有漫長的道路要走。

  假如他們有疑問和證據,要到法院去告你,那才是一種嶄新關系的開始呢!

  當然上面談的是造詣深厚的醫生所擅長,魏曉日還有待來日方長的實踐。比如面前這位母qin哭天搶地的時間,就比魏曉日估計得要短,一如他沒有估計到她在得知任耗之後治有短暫的微笑。當她拭幹了眼淚之後,又變成惡狠狠的母狼一般。

  “你的診斷萬無一失嗎?就不會出錯?會不會把別人的血當成我女兒的血標本?要是搞錯了,我就要控告你們,賠償我的精神損失!”

  魏醫生不由得雙手抱肩,這使他身ti的輪廓顯出一種抗拒和阻隔,具有憂郁的沈重。

  他不單是爲夏早早的病情而沈重。一天見的各種病人多了,當醫生的要是對所有的人都百般同情,他自己就率先化成一灘淚shui了。這個當mama的表現出一種罕見的凶狠,令他詫異。一般人在這種情形下都是哀求醫生,但這個女人似乎更絕望,更抗爭,更有力量。

  “當然,我很希望我的診斷是錯的,這樣我們大家就都輕松了。”魏曉日記起導師說過,當醫生的,凡事要留有余地。于是,他的口氣和緩了一些,但他不願給病人家底虛幻的期待,接著說:“不過,事情恐怕不是這樣。長久以來,你沒有發現自己的女兒漸漸蒼白嗎?”

  “她是有一點氣se不好。但是這個年紀的女孩都有一點黃,是不是?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啊……”蔔繡文沒多大把握地說。由于醫生的松弛,她也平靜了一點,開始費力的回憶和思索。她想起女兒的確是像秋天的樹葉一樣,越來越蒼黃了。

  “您沒有發現自己的女兒ti力下降嗎?”魏醫生掏出筆,開始了簡單的記錄。這對于寫病曆是重要的資料。

  “是的,她經常叫累。以前一到星期天她就要我們帶她到公園裏去玩,我常常因爲工作忙,沒領她去過。後來我有時空閑了,要帶她去玩,她反倒說ma我不去了,我就在家看看功課。可是她也並不讀書,只是在chuang上躺著……我真該死,這就是有病了啊,我這個粗心的mama啊……”蔔繡文用一只手狠掐另一只手。要不是當著人,她也許會抽自己一個嘴巴的。

  “這個情況大約有多長時間了?”魏醫生追問。

  “大約有半年了。醫生,孩子的病好治嗎?”蔔繡文眼巴巴地問。

  魏醫生知道面前的這位病人家屬,已經從反應的第一個階段順利地進入到第二個階段,甚至第三個階段了。她已無法否認自己的qin人有病,在憤怒的抱怨之後,現在該開始考慮怎樣治療的問題了。使他略微有點驚異的是,這個女人走過這些過程的速度很快。

  當然了,並不排除她的情緒出現反複的可能。

  “貧血的診斷是毫無疑義的了。”魏醫生收起化驗單。

  “您的女兒夏早早的紅血球數量只相當于正常人的三分之一,這是十分危險的……”

  魏醫生字斟句酌地說,他不想嚇著面前的這位母qin,但必須把嚴酷的現實說清楚。

  “可是……早早今天還在上學啊……”蔔繡文無力地呻吟著。一想到她的小女兒,不知有多長時間,忍受著痛苦和無力的折磨,她就心如刀絞。

  “是啊,您的女兒很頑強。”魏醫生由衷地說。

  “早早,你爲什麼這樣能忍啊?你叫痛叫累,mama就可以早些發現你有病了……”

  蔔繡文放聲痛哭。

  魏醫生從白大yi的口袋裏,拿出一塊潔白的紗布,遞給人繡文說:“請克製一下。

  眼淚回家去流吧。我還有幾個相關問題問您。您和夏早早父qin的家旅裏,有過類似的病人嗎?“

  蔔繡文用紗布胡亂地擦著眼睛,睫毛上挂著紗布絲,問:“您說的類似的病是指什麼呢?暈倒?還是沒力氣?”

  “不。不是這些。這些都是症狀,不是某種疾病所特有的。我指的是貧血。特別是……難以治愈的……貧血症?”

  魏醫生謹慎地挑選者詞彙,既說清醫學的嚴酷xing,又不致太嚇著當事人。

  “沒有。早早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雖說都去世了,可都是得心髒病腦溢血這些清清白白的病去世的。從來沒有人得過這種怪病。”蔔繡文急切地搖頭,好像這樣就能把籠罩在頭上的yin影趕走。

  “好。我再問一個問題。夏早早是否易患感冒?”

  “是!有。yi服穿得好好的,一點也沒受涼,她就發起燒來了,燒得可嚇人啦……”

  蔔繡文邊回憶邊恐懼地說。魏醫生飛快地記錄著。正說到這裏,門突然被猛地撞開,一個高大的男人闖了進來。“早早在哪裏?在哪裏?”他已經花白的頭發,一绺绺貼在寬闊的腦門上,眼睛兔子似地充著血。

  來人是夏早早的父qin夏踐石。

  “早早在急救室,現在還不要緊。醫生懷疑她得了一種原因不清的貧血症,正在查。”

  蔔繡文對丈夫說。

  魏醫生對面前這個危難中的女人,産生了些許敬意。在悲痛震驚的時刻,她對丈夫描述孩子的病情,居然能這麼簡練而清晰,層次分明。

  “您去看看孩子吧。我想同您的丈夫談一談。”魏醫生說。雖然面前的這個女人抵禦災難的能力不錯,但是有關病人以後的問題,按照常規,醫生都是和家屬中的男xing交底。

  在傳統的認識裏,男人的神經比較粗壯有力。

  在場的人都意識到即將進行的談話的嚴峻xing。“不不不!”夏踐石連說了三個“不”字,縮起肚子連連後退,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大球,正向他的song口撞來。退到無路可退,他抵著牆壁說:“還是我去看孩子吧。我只想見孩子。有什麼,您跟我的夫人談吧,她拿的主意沒錯……你們說吧,我走了。我去看孩子……”

  夏踐石說著,弓著身軀向門口急速地運動,生怕誰把他強行留在屋裏。

  偌大的醫生辦公室又剩下蔔繡文和魏曉日兩個人,兩個人眼睛幹澀地對視著,一時無言。

  魏曉日明白,關于病人夏早早,今後要同這家的女主人長期打交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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