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被分配到《北方》編輯部的消息得到了證實。從系領導那裏和編輯部領導那裏,我都自打問過了,一切都是沒有疑問的。這就是說,我留在了這座城市?
就是說,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一下子就變成了事實?
真讓人不敢相信!可這一切都是真的。高興嗎?當然……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能在這樣一個蜚聲全的文學刊物坐一把椅子,多榮幸!多不容易!
我將和一些謝了頂的或者白了頭發的老編輯坐在一起,進行一種讓別人羨慕的工作。我將借組稿之機,跑遍祖的名山大川,寫出許多四傳揚的詩歌,更重要的是,由于這個位置,我的詩歌就更容易發表。真的,只要我努力,說不定在幾年內,我的名字就會被全文藝界和廣大讀者所熟悉……我一整天興奮得手足無措。
驗自己的喜悅需要一種與世隔絕的環境。于是我這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學校西南角的一片小樹林裏。
我陶醉在一種難以言語的愉快之中。我想到了命運與機遇;想到了許多得不到答案的神秘的問題……
當然,我要感謝嶽志明。他雖然並不令我十分欽佩,但他畢竟使我從一種固執而教條的思想束縛中解出來。他給了我寶貴的啓蒙,使我重新確定了自己的生活觀念,重新認識了自我存在的價值。“對,起碼應該在西華飯店請他吃一頓!”我想。
不知怎稿的,我分配到《北方》編輯部的消息這麼快就傳開了!而且大家還都知道是嶽志明爲我活動的。
爲此,我當然招惹了許多妒嫉和非議。大家都記起了我入學時說過的那些豪言壯語——這是攻擊我最有力的武器。因爲這武器是我自己製造的,現在可以反過來對付我了。
我並不爲此過分地臉紅。我在心裏說:人都有過幼稚的時候。比如說,你們大家和我一樣,小時候都是光屁,而且認爲那樣好。可後來懂得害臊了,于是我們都穿起了褲子。你們情願怎攻擊就怎攻擊吧!反正用不了幾天,大家就都各自東西了。說不定你們之中愛寫點詩的人,將來還會畢恭畢敬投到老同學的門上來呢!
我雖然爲我的分配極其興奮,但也有不愉快的影時不時掠過心頭。這是因爲小芳。
在短短的時間裏,我們之間的感情就變得如此冷談,這是令人難受的。看來她思想是一時難以轉彎的。這個愛的、固執的人!我想:就是勉強讓她留下來,一段時間也很難和我協調一致。
但我堅信,只要她留下來,她就會改變的。城市將會重新塑造她。我想,現在既然我的分配已經確定了,我就要把全副精力投入去做她的工作。最起碼應該讓她接受已經留下來這個事實。我抱著一種僥幸的心理,想她上次回去後,說不定這兩天已經想通了——我多麼希望是這樣啊!
第二天上午,我想請嶽志明去西華飯店吃飯。這是市內最著名的一家飯店,我只是和小芳在第一層的小吃部吃過飯,上面幾層供應高級酒菜的地方從未光顧過。我最近在報刊上發表了幾首小詩,有一點稿費,想稍微排場一些請我的這個老朋友吃一頓——我不能把這樣一個花花公子領到普通飯館去。志明沒有在學校。我就去他家裏找——結果家裏也沒有他的蹤影,我只好又返身回學校。
返回學校的時候,正好路過《北方》編輯部的大門。
我忍不住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停住腳步,向那大門裏面投去熱烈的一瞥。我看見了我曾經來過、並且以後將要長久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前院此刻靜悄悄的,各種鮮花正在熱烘烘的陽光下開放,一片五彩缤紛。新修的噴池將一縷煙霧似的流射向藍空,珠子在燦爛的陽光下閃爍著珍珠般的光彩。
如果通過那兩行修剪齊整的冬青叢,穿過用碧綠的葡萄蔓搭成的甬道,走進大觀園式的古舊的磚砌圓門洞,就會徑直來到後院,來到一個安靜中透露出緊張工作的所在——那就是編輯部的辦公室。不久,我就將會坐在窗口朝東的那間寬敞的詩歌組的房子裏。現在,房子裏那架“華生”牌立式電風扇,大概正旋轉著,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本來我現在想去和熟人卿一會,但又打消子這個想法。我怕我熟悉的那些人會認爲我迫不及待地想來坐在那神聖的位置上。我于是就又跨上車了,帶著一絲說不出的甜蜜向學校跑去。我回到宿舍裏,現嶽志明這家夥正坐在我的鋪上翻雜志。我對他說:“到找你找不見!”
“找我幹啥?是不是分配有什麼變化?”他問。
我說:“分配沒有什麼變化,我是想請你去西華飯店吃飯。”他說:“我向來不反感這類邀請,只是今天不行了。一會我得去飛機場送個朋友,他是我父老戰友的兒子,現在在務院給一位副總理當秘書……噢,我倒忘了!薛,你那個鄭小芳是怎麼搞的?”他突然喊叫說。
“怎麼啦?”我問。“你怎麼找這麼個對象?”
“究竟怎麼啦?你說呀!”我感到有點緊張——是不是小芳出了啥事?“唉!”嶽志明歎了一口氣,“我昨天回來把我美美數說了一通!她說你那個女朋友昨天早上去找她,說她堅決不留校,讓我再給林業學院打電話更正……真扯蛋!把我都快氣昏了!”
我腦子一下子嗡嗡直響:小芳啊小芳!我想不到你竟然這樣犟牛頂牆!說真的,我此刻一下子對她怨恨起來了。
我隱入無法排解的苦惱之中。我也不願意向嶽南明解釋什麼,腦瓜子裏亂哄哄的,便躺在了上。
“你怎麼能和這麼一個女戰士一塊生活呢?”嶽志明向我投過來諷刺的一瞥。“你准備怎麼辦呀?”他問我。
我沒言語。我不知道該怎辦。
“幹脆!各走各的路!我看你現在也只能這樣。”嶽志明來到我鋪前說:“像她這種人,全世界也沒幾個。別人都是撲著命想留大城市。她能留下,可硬要上山下鄉去!你留戀她的什麼?她漂亮嗎?噢,還算漂亮。不過,你到了《北方》編輯部,屁後面不知有多少漂亮姑娘會跟著來的……要不我現在就給你介紹一個!我有個表叫賀敏,在省藝術館工作,剛從省歌舞團調去的,舞蹈演員,比你那個女戰士要俏多了,就在前幾天……”
他已經扯遠了。我只好說:“你別說了,我現在心裏亂得像一團麻!”嶽志明只好停住嘴,用梳子整理了一下頭發,說:“我得去飛機場了。”在他要出門時,我才記起請他吃飯的事,便對他說:“明天中午去西華飯店……”他應承了一聲,就走了。
我一個人躺在上,心煩意亂。我真想不到,到情竟然發展到了這樣嚴重的地步!
難道我真的就要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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