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黎明,田野灰蒙蒙的。霧象紋般波動著,飄蕩著。兩個人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
陳白露,還是少女的模樣,站在一座小小的墳前。她的身旁站著詩人。他曾經是她的伴侶,但是現在,兩個人的腳邊都放著各自的簡單的行李。
墳上豎了一塊木牌——愛兒小露之墓。
詩人沈浸在哀傷的遐想之中,然而,這並不能抑製住他對生命的渴念和熱情,這是從他那仰視遠天的雙眸中能夠看得出的。
如同石像般一動不動的陳白露。在她那母的眼睛裏,淚
已經幹枯了。此刻,這雙眼睛凝神地望著墳上的一株小草,一顆露珠兒壓得它微微搖擺著……,象淚
一樣沈重的露珠反射著東方白
的天光;終于,它悄俏地滾落了,消失在黝黑的泥土之中。
詩人垂下頭。
詩人內心的聲音:“夠了,白露,夠了,不要再纏在一起了。”
陳白露慢慢地擡起眼睛。
陳白露的聲音:“是啊,小露已經死了,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她顫抖了一下,從口袋裏摸出一雙周歲孩子穿的小鞋,用一只手舉著,送到詩人面前。
詩人揮了揮手。
詩人的聲音:“不、過去的,忘記吧,不要再想了。”
陳白露的雙眼刹時蒙上了一層淚翳。
詩人移開視線。他彎下腰,拿起了手提箱。
陳白露:(不由地)不,別走……
詩人轉過身,痛苦地對她看著。
詩人:你,還想幹什麼呢?
陳白露:(嘴角彎起一絲苦笑)你不要誤會,我只想要一本你寫的詩。
詩人很快地從懷中掏出一本小書,遞給陳白露,那本小書的封面上印著——《日出》。
日出之前,詩人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上走、著。天邊雲峥嵘。一線朝霞劃破一道雲隙,那金
的長話般的光輝,射中了詩人的眼睛。
詩人驚喜地站住了。緊接著,他象孩子一樣,撒開跑起來。太陽!太陽升起來了!
他那自由自在的奔跑的身影,溶進了眩目的霞光。
遠,隱約傳來一聲火車汽笛的鳴叫。
在鉛灰的雲層低壓的遠方,一列火車吃力地開過來。陳白露提著箱于朝著那個方向走著,她孤零零的身影越來越小,逐漸消失了。
一個個象炮口一樣粗大的聚光燈,耀得人睜不開眼,頭帶貝雷帽的導演脖子上挂著哨子,緊張地指揮著。
導演:左邊5號燈!5號燈再向當中照!
高高的竹梯上,照明工人用力地扭轉著打架:一束強烈的光,對准了一個婀娜多姿的少女的背影。她飾華麗、烏發垂散著,低頭坐在“花園”的石凳上。
這是在攝影棚裏。燈光圈外圍著一堆黑幢幢的人影。“嘟”的一聲,導演吹響了哨子,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
導演:(大喊一聲)卡姆拉!
機器哒哒地響起來。少女的身旁斜站著一個穿了西裝的中年人,此刻,他熱情膨脹得似要爆炸。
中年人:(用那顫抖的嗓音),我愛你。
少女回眸一笑,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對著攝影機,刹那間,那張美麗而媚的臉龐變得這樣近,這樣清晰。這正是陳白露。
她不再是那個憂傷無助的少女了,她是一個決定了自己命運的女人,同時,又是一個煥發著迷人光彩的女人。
陳白露:(半癡半醉的眼神望著那中年的求愛者)你愛我?你愛我什麼?愛我哪一點兒?
中年人:(愣頭愣腦地)我愛!我愛,我就是愛!
陳白露停頓。她的眼神(目虛)向導演,導演給她做了個手勢,叫她打求愛者的耳光;不料陳白露忽然沖著那求愛者的臉蛋上,十分俏皮地擰了一下,笑起來。
導演:(跳起來大喊)卡特!(他跑到陳白露面前)陳小,靈感,偉大的靈感,煙士披裏純!(英語inspiration的譯音,意謂“靈感”。梁啓超譯爲“煙士披裏純”。)這一擰,一笑,就值一千美金,我服貼。
陳白露:該什麼了?
導演正興高彩烈地准備往下說戲,李石清撥開人群,急匆匆地走到導演身邊。他很瘦很小,一對小眼睛十分有神。
李石清:(湊近導演,低聲地)潘四爺潘經理,在等她義演,陳小的節目早就該上場了。
導演顯出有些尴尬,他與李石清對視了一眼,然後轉向陳白露。
導演:陳小,你今天的戲不拍了。
陳白露神氣地走出光圈,一群崇拜者們圍了上來。
李石清:(趕上前一步)在下李石清,潘四爺的秘書。潘四爺叫我接您來了,二三百人都在等著您。
陳白露:(不介意)知道,你忙什麼。
李石清:(更鄭重地)您不明白,連金八爺都來了。
這句話使那群吵吵嚷嚷的崇拜者們突然沈默了。不知是震驚,是羨慕,還是害怕,他們讓開一條路。
陳白露徑自走出人群。
會賢俱樂部的大廳裏。臺上,一個魔術師變著乏味的把戲,支撐著場面。幾乎沒有人在看他。
臺下鬧哄哄地擠滿了人,互相交談著,不時地口頭向門口張望。
門口過道裏,潘經理笑著迎接陳白露。他頭發已經斑白,肚子也挺出來了,然而畢竟,氣派是有的。尤其在陳白露面前,更是既氣派又年輕。
潘月亭:你呀,可真難請。再不要拍什麼電影啦,快,都等著你哪。
陳白露微笑著,向潘月亭伸出手。
她走進大廳,一眼望過滿廳的男男女女,所有的目光都轉向她。有人鼓起掌來,有人向她川好,她姿勢優美地揚起手,招呼著,帶著迷人的夢一般的神態,走向大廳中的一桌榮譽座。
坐在這裏的都是些顯要的人,洋行買辦,銀行巨頭,公司經理……其中還有金八的秘書丁先生。他是個小胖子,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正穩穩地坐在圈椅裏。
潘月亭紅光滿面,向這桌客人介紹陳白露。忽然,他看到一張奇大的圈椅是空的。
潘月亭:(疑惑地望著了秘書)金八先生呢?
丁秘書顯然賞識陳白露的光彩,擡眼瞄著她。
丁秘書:(慢吞吞地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陳小,我們金八先生還有要事,不能恭候,走了。
潘月亭:(向陳白露)這位是鼎鼎大名的丁先生,金八爺出的軍師。
陳白露睃望他一眼,就大模大樣地坐在金八的那張空了的圈椅上。
陳白露:(對丁秘書一笑)有您這樣一位白白胖胖的金財神,(伸出手,輕輕拍著了秘書的肩膀)大家看,看我這一搖,就嘩嘩地滾出金磅、美鈔、大洋錢!
丁胖子冰冷的面孔,頓時溶化成滾圓滾圓的湯團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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