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夢中的河第2章上一小節]的副食店雖然也有活魚賣,可望婆婆每次買回來的都是塘裏養的白鏈魚魚,鲫魚真是多年不見了。
“唉!”望婆婆長歎了口氣,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兩只滿是青筋昨天手握在一起,偷看了醫生一眼,生著氣粗聲粗氣地坦白了,“是我要的,行了吧?”
“跟病人要的?”
“咳,那算什麼病人啊!人家剛抱了個大胖小子!你接的,忘了?就是那個姓唐的,40歲才成,媳婦也30好幾了。好不容易懷上了,街坊四鄰的都說年歲大了不好生,兩口子嚇得什麼似的。這年頭又只讓生一個,人家托了好幾個人來說,要不我才不管他們這種閑事呢。別說他們家離我老
子家還有好幾裏路,就算是一村子的,我也……”
“啊,前幾天生的,我記起來了。你不是說是盼的
戚嗎?”
老人樹皮樣粗糙的臉上升起了兩朵紅雲,嗫嗫地爲自己開:
“是啊,是啊,他也是馬踏湖那邊的人嘛!要不,他哪來這麼好的魚。實話告訴你,今天人家拿來的東西可多了,提了那麼滿滿的一筐。那藕才鮮亮呢,我都沒收!可這兩條魚,我一想呀,你給他們接生,一站就是好幾個鍾頭,受苦受累的,收他兩條魚補補身子,也是應該的!合理合法,沒什麼大不了的……”
“唉,望,你少給我惹事了,行不行!”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人家千恩萬謝的,我要是不收,人家就不出這個門,你叫我怎麼辦?……”她看見林秀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沒有再說什麼,就起身往門外走,自言自語地說,“看我這記
,爐子上還有東西呢……”
“等等吧,我現在吃不下。”
“都什麼時候了?還吃不下,快成仙了。放心吧,下回我連顆芝麻粒兒都不要他們的,行了吧?”
林秀玉看著疼愛自己的老,苦笑著搖了搖頭。
“吃飯啦,秀秀!”
不一會兒,望婆婆響亮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來了。這聲音響亮得一點不像70歲的老婦人。每當這呼喚聲響起,總喚起林秀玉心中一陣莫名的感動和安全感。仿佛自己還是那個偎在襟下的不黯世事的小姑娘,一切現實的嚴酷和不幸一刹時都變得遙遠,甚至被淹沒了。
燈下,方桌的中央擺著那一大缽濃濃的魚湯。望婆婆從湯裏把一整條魚挾到林秀玉面前的盤子裏,又給她倒上醋,還在一旁鼓勵著;
“吃吧!魚肉補腦子,多吃點兒好。你小時候,我帶你去盼家,你什麼都不吃,就愛吃魚。”
有這事嗎?記不起來了。小時候?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小時候了……
……是小時候,望帶著自己坐了小船去一家人家吃喜酒。那家人住在一個大湖邊,酒席上擺了很多菜,有很多魚。好像還有一種很小的魚,長長的,白白的,也不知怎麼弄熟了,可以拿在手裏邊玩邊吃,就像吃棒糖似的。那種魚好像沒有刺,真好吃。不知不覺中,她把面前的一條魚吃光了。
望婆婆專注地看著她吃魚,高興得忘了動自己的筷子,一碗飯動也沒動。直到見她把魚吃光了,才從湯缽裏舀了滿滿一小碗湯遞到她手邊說:
“魚湯養人,來,多喝點。”
看著自己面前碟子裏的魚刺,林秀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擡起頭來笑了笑說:
“望,都叫我一個人吃完了!”
“吃吧,吃吧,正好沒人跟你搶。”
林秀玉用小勺喝著湯,忽然停住了,問道:
“他搬來了嗎?”
“誰呀?啊!”
林秀玉皺了皺眉: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還有誰!”
“沒來呢。”望婆婆看了林秀玉一眼,慾言又止。
這一眼,引起了林秀玉的警惕。她說:
“望,我跟你說清楚,我和陳昆生的事,你可別介人。”
“我介什麼人?我是那喜歡摻合事兒的人嗎?”“介人”之詞望婆婆早聽過一百遍了。以前不住一起,面都見不著,想“介”也“介”不上。如今往後住在一個院兒裏,你不想“介”,行嗎?這也真叫老人家怪爲難的。
“也不替我想想。”望婆婆叨唠起來可沒完,“一個門兒裏進一個門兒裏出,我可拿他怎麼辦?,你倒好,有地兒躲;我可往哪兒躲?整天這院兒裏就剩下我跟他,是說話,還是不說?說吧,又說我摻合事兒了;一句話不說,行嗎?”
“好了,好了,別叨唠了。”林秀玉無可奈何地擺了擺手,“你愛跟他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不管了,這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望婆婆說,“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我心裏有數!”
吃完飯,林秀玉打開了電視機,望婆婆收拾了碗筷,也過來跟這位寂寞的醫生做伴兒。許多晚上都是這樣過去的:她先在這小沙發上睡上一小,等林秀玉關電視時再推醒她,然後攙著半睡半醒的她,送回她住的西屋裏去。
今天晚上她可一點瞌睡也沒有了,直挺挺地坐在小沙發上,豎起耳朵聽著門外,一會兒又問:
“你進來的時候,拴上院門了嗎?”
“沒有。”
“要不要我去拴上?”
“不用了吧!”
電視上放些什麼,兩位觀衆都沒注意。她們誰也沒有說話,心思都在門外,在那個即將搬回來的不受歡迎的人身上。
使林秀玉心煩意亂的是,陳昆生這次搬來也許就再也不會出去了。
自從“文革”當中他“劃清界線”搬出“林苑”以後,一直後悔不疊。這幾年,他不斷找各種借口到這個院子裏來,一會兒是看雁雁,一會兒說是他的信寄到這裏了,一會兒又是……如今,他的目的達到了。今後,一個大門進出,難免不見面,他會不斷向她發起進攻。望會是他的“同盟軍”,雁雁呢?雁雁還是個孩子,她什麼也不懂,她也會站在他那邊嗎?忽然,她覺得非常的孤獨……
她沒有聽見大門啓開的聲音,沒有聽見院子裏的腳步聲。
還是望婆婆聽到動靜迎出門外的聲響,把她從痛苦的沈思中驚醒。她一下子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好像急診室裏的搶救燈發出警報似的。她來不及考慮,不知道該以什麼態度來對待他。
就在她發愣的這一刻,陳昆生已經走進院子,又朝正房的臺階走來,像一個遲歸的家人,馬上就要進屋了。
他推門進來了。
她馬上坐回到沙發上去。
陳昆生把一個小旅行袋彎腰放在了靠門邊的地上,直起身來帶著笑說:
“啊,秀玉,好久不見了,看電視呢?”
林秀玉一眼就看出陳昆生胖了。她坐在那裏,沒有擡眼,但他那突出的腹部仍走進了她的視線。她扭過臉對望婆婆說:
“望,帶陳同志到東屋去!”
“哎……”望婆婆站著沒動,她似乎也覺得秀秀做得有點過分了。
陳昆生笑了笑,顯得很隨便地說:
“你瘦了,你們醫院還是那麼忙吧?”
確實,她瘦了。本來那十分苗條媚人的身材,現在只剩下了幹幹瘦瘦的一個架子。本來秀麗的瓜子臉兒也因爲肌膚的松弛而了形,只有那造型優美的嘴
依稀還有點兒當年的風韻,但那
上的慘白又無情地抹去了昔日的影子。她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仇恨,冷漠得讓你心神不定。她整個的人都變了。唯一沒變的,大概是她的
格。
見她坐著並不答話,他只好自己說下去:
“這次,我搬回來,我知道是很唐突的。我也是,也是……”
“你不要說了。”林秀玉急忙打斷了他的話。
“我……”
“你可以跟望婆婆去了”
望婆婆已經出了房門,陳昆生卻還坐在椅子上沒動。待老人的腳步聲已在院子裏響起時,他才站了起來,朝小沙發的方向走近了一步,放低了聲音,溫和地說:
“秀玉,我們都老了。如果以前我有什麼……”
林秀玉也站了起來,直直地站在他面前,直直地看著他的臉,說道:
“一切都不必再說了,沒有什麼好說的。”
“好吧,我不勉強你。你休息吧!”他轉身出去了。
聽到他的腳步聲消失了,林秀玉才散了架似地閉著眼朝小沙發仰坐了下去。接著,莫名的淚就流滿了面頰。閉上眼,她還是覺得那個人影在自己的眼前晃動。以他的年齡算,他可並不見老啊,甚至額上都不見什麼皺紋,臉的輪廓也沒怎麼變。可,他的確是變了,他身上那一
咄咄逼人的勁頭沒有了……爲什麼要去琢磨他,他變不變與自己有什麼相幹!她聽見東廂房裏傳出他愉快的聲音:
“望,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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