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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的河》第8章

谌容作品

  只剩下最後幾顆小星星了。它們好像還依戀著無邊無際的蒼穹,強睜著眼睛,躺在漆黑的夜se中,不願離去。

  “喔……喔……喔!”

  遠chu,一只xing急的雄ji連這短短的夏夜也耐不住,率先唱了起來。

  一時間,這悠悠的晨曲回旋在那一片清涼的原野上,直送到不遠chu的山腳下,又飄上了山巅。

  小星星還沒有退去,天空仍然是黑沈沈的。

  又是一聲雄ji的啼唱。那聲音更高昂、更激越,仿佛要奮力把這黑夜撕破。

  而黎明前的天空,卻比子夜時更黑暗。

  望爺爺摸黑起了chuang,穿上一件藍布褂子,跨出了茅屋。

  夏日的黎明,在這靠山的小村似乎來得比往日遲些。他仰頭看看天空,那裏黑沈沈的,連一線亮se都沒有。

  是不是起得太早了?他問自己。

  雁雁來信說,她和望婆婆星期天回家來。望爺爺就惦著今兒起個大早,到山上去給她們挑兩桶好shui回來。夏天的太陽說出來就出來,一會兒就曬得你沒chu躲了。他對自己說,起得正是時候,挑擔shui回來,太陽還不那麼毒,說不定她們就到了。

  一陣風兒吹來,直撲向老人的song口。大夏天兒,拂曉前的風還挺硬的。望爺爺咕哝著回房拿起一件棉背心,匆匆套在身上。

  院子裏還黑乎乎的。他摸黑走到牆角,抄起扁擔,挑起那兩個大shui桶上路了。

  又是一聲雄ji的啼唱,跟著就是四鄰八村此起彼伏的和聲。黑夜有點抗不住了,稀疏的晨星失去了光彩。

  望爺爺沿著公路走了一段,就拐上一條盤山的小道。

  老婆子知道了又要叨唠了,“年紀大了,別逞強……”可,山路雖窄,眼瞅著近5公裏地呢,放著近路不走,我不成傻子了?偏走。他幾乎是懷著一種對抗的興奮,走在山間彎彎曲曲像蛇一樣的小路上。

  10公裏路,要放在前幾年,真不算什麼,現在呢,是差勁,song口的氣總有那麼點兒倒騰不上來,喘得像條牛。這會兒空shui桶還好,回來倆家夥結結實實地裝滿了,夠你受的,老家夥!他心裏多少有些替自己發愁。

  可是,老婆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帶著雁雁,能讓她們喝那河裏的shui?一想起這些日子那河shui嗆人的味兒,他心裏就堵得慌,那能叫shui

  唉,自己起個早受點累,怎麼著也得讓她們喝上口好shui啊!

  山上的樹1958年就砍光了,變成光禿禿的山包。這些年,雖說年年號召植樹造林,但種的多,活的少。一眼望去,仍然是滿目淒涼的荒山禿嶺。只有在星星點點的斜坡地上,長著稀稀拉拉的玉米,活像一群吃不飽餓不死的災民。偶而在山坡上冒出一棵樹來,枝頭早就擠滿了早起的小鳥兒,叽叽喳喳唱個不停。往年間鳥兒多的時候,望爺爺閉著眼就能辨別出來,叫的是小畫眉呢還是黃莺兒。唉,這年頭不用聽了,全是些不中聽的麻雀兒。

  星星終于消失了,雲層漸漸地稀薄。一絲小亮光兒,從那灰蒙蒙的雲層中偷偷地鑽了出來。一棵遭雷劈了的老松樹,模模糊糊地顯露了出來。

  都說這千年老樹快成精了,它怎麼這麼能活?

  它的樹根已被劈得四分五裂,歪七扭八地趴在地上,可是,它活著。爲了證明自己的生命力,每年在它那根莖上都能長出蘖枝,在它那枯杆上還能增添新綠。

  1958年大煉鋼鐵時,原說第二天要砍它的。就在頭天晚上一個響雷之後,它成了這副模樣。活像一個美女,在遭強暴之際,奮力毀壞了自己的容貌,保存了一身清白。

  鄉裏人驚愕了:這難道不是老松樹對人們的抗爭?不等你們一刀一斧,它就以死相抗!從此,誰也不敢再碰它一斧子。而它,也就帶著殘缺的身肢,走到了開放改革的今天。

  望爺爺走到老松樹下,放下shui桶歇歇腳。他像看望老朋友似的,擡頭瞧了瞧這棵黑黝黝的老樹。人真沒出息啊,活不了幾年!他心裏歎息著。怎麼才走了一半的路,這路怎麼變長了?真是老糊塗了,瞎想些什麼呀?路又不是人的臉,一會兒一變的!

  他挑起shui桶,接著往山上走。

  一不小心,shui桶撞在他那爬滿了青筋的tui杆上。空桶就是沒分量,老是晃當晃當的。快走吧,上了這個坡就看到那片林子,就快到了。

  啊!一gu清泉出現在眼前。

  這裏還奇迹般的保有一片樹林。遠遠望去,還是一片令人心醉的翠綠。就在那綠se的映印下,一gu清清的泉shui從山澗涓涓而下。

  老人像孩子般地高興。他挑著shui桶跑到了泉邊,他聽見自己song膛裏發出“咚咚”的響聲。記得小時候,爺爺第一次帶他來看這泉shui,滿山的樹林,滿山的翠鳥,滿山的野兔。現在呢,樹少了,鳥不見了,野免也沒有了,只剩下泉shui了。多虧還有你這一gushui,要不,我可上哪兒去給她們弄口幹淨的shui

  望爺爺在泉邊蹲下了。

  他伸出雙手捧起一兜清冽的泉shui,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

  啊,一gu無法言說的清新直人肺腑。這清shui似乎一下子就潔淨了他的全身,他不由地大喘了一口氣,“哦、哦”地叫出了聲,活像跋涉在沙漠裏的旅人終于找到了活命的shui

  望爺爺又捧起泉shui,貪婪地喝了起來。多少日子沒喝到這樣好的shui了。可惜,這泉shui離得太遠了,他不可能天天來挑一擔回去。兒子要到廠裏上班,也不能來給自己挑shui呀。唉,村邊的河shui也不是不能喝,一個村子的人都喝,偏你個老頭子就那麼jiao貴!他在心裏把自己嘲笑了一番之後,趕快裝滿了shui桶,一步一步朝上走。shui裝得太滿了,他小心著,不讓它溢出來。

  山那邊的天底下突然綻開一條紅線。它似有無限的感染力,頃刻之間就把它那火紅的光彩直向灰白的雲層擴展開去。眨眼的功夫,那條窄窄的紅線把上下的天空都染紅了,雲彩都被紅光照亮了。

  天都亮了,望爺爺心裏想著。擡起頭來看時,那紅霞已變成了半圓的大火球,金光萬道直射向老人的雙眼。

  啊,又是個大熱天哪!老人覺得背上有點出汗了,他想停下來,不過他沒有停。她們肯定坐頭班的汽車來的,怎麼著也得趕在她們的前頭到家,給她們燒上一鍋shui哪!

  他加快了步子。下山的路不那麼好走。一腳踩空,摔一跤事小,兩桶shui灑了,再回山上去挑,那就不趕趟了。

  他穩穩當當,一步一步,把兩桶珍貴的泉shui挑到山腳下。

  快到了,他已經可以看見那條從城裏來的小公路。望爺爺擡頭又看了看天,太陽已經升高了。紅,淡去了,消失了。碧空萬裏,到chu是白晃晃的。

  老人走上了公路,腳下的步子更快了。

  忽然,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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