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人們收工了。各個單位的人,從一條條小路回到幹校宿營地來。向南的大字報正貼在幹校的主要路口,上午就有不少人看到並且傳開了。現在一天的勞作已經完成,特地來轉轉看看的人就更多了。經過那一段生活的人們都有這樣的會:文化大革命剛剛開始的時候,人們聽說誰“靠邊站”了,總是相信這個人肯定有什麼問題。可是久而久之,人們逐漸不那麼輕信了,而是想通過自己的頭腦分析一番、辨別一下真僞了。人們對揭發向南的大字報的興趣,多半是由于這個原因。
大字報前人越集越多,人們一邊看,一邊還小聲地議論著。馮文也夾在人群裏。在他前面是他所不認識的兩個外單位的男同志。這兩個人看完了大字報就往外面邊走邊說:“這個向南,態度還挺硬!看樣子不一定有什麼大問題。”馮文
聽了這樣的議論,感到“革命的利益”受到損害,所以馬上跟上這兩個人說:“你們不要上當!她是外強中幹!”這兩人一見是一個陌生人在教訓自己,猜想此人一定是個有來頭的人物,嚇得連連點頭說:“對對,我們不了解情況!”其中一個人還試探地問馮文
:“哪個是向南?”馮文
高興地說:“我把她叫出來給你們看看!”說罷立即朝女宿舍大叫一聲:“向南!有人看你!”向南答應一聲跑出來問:“誰找我?”馮文
惡作劇地指指那兩個同志說:“他們想看看向南是個什麼樣子。”向南一聽,氣炸了!難道自己就該忍受這樣的屈辱嗎?她直直地站定,正視著那兩個不相識的同志,用發顫的聲音說:“看吧!我就是這個樣子!但我決不是反革命!”那兩個同志本來對向南毫無惡意,現在更感到狼狽了。他們不滿地朝馮文
看看說:“我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說完,兩個人連忙互相拉扯著離開了向南。向南知道是馮文
在搗鬼,更氣。她指著馮文
的鼻子罵道:“你真卑鄙!”馮文
一聽,立即在地上跳了跳,跳得大約有一尺來高,同時也指著向南罵道:“你不要太囂張了!這一次,你再也翻不過來了!”向南見他跳,也有意把
脯挺得高高的說:“別跳那麼高了,再跳我也不怕!我就是囂張了!你去打小報告吧?你要是沒有空,我替你打個大報告吧!就是我說的,你馮文
陷害同志,李永利兩眼一抹黑!”
這兩個人的爭吵,早把看大字報的人吸引過來了。馮文看見圍了很多人,愈發來勁了,因爲他要當衆揭發向南的“反革命嘴臉”。可是正當他要開口發表演說的時候,程思遠卻來叫向南說:“今天晚上你和我們一起學習。走,我告訴你學些什麼。”向南看著程思遠關切的眼神,跟著走了。馮文
看見向南走了,像得勝將軍一樣笑了起來。等看熱鬧的人走開,他對身邊那個人事科的女幹部說:“向南這個人傲透了。非把她搞垮不可!”那女幹部笑笑說:“憑這些材料就能把她搞垮?經不住推敲的!”馮文
眨巴眨巴小眼說:“至少可以搞臭她!”女幹部意味深長地說:“不過,鬥爭只能依靠組織。一個人有什麼用?”
馮文馬上找到李永利,把這一場爭論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于是乎,第二天早上,向南就受到一場批判,被趕進了“牛棚”,而且帽子又多了一頂:“反工小醜”。
李永利還要順藤摸瓜,追查向南背後有什麼人。他把除向南之外的全“革命群衆”和“牛鬼蛇神”召集到一間男同志宿舍裏。等大家在
上、小凳子上坐定,威嚴地清清喉嚨開腔問:
“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要你們一起討論討論:向南的反革命行動是不是孤立的?有沒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破壞運動?”
一時沒有人搭腔。李永利“點將”了:
“王友義!你說說看!”
王友義站起來,把頭頸扭了幾下,堅定地搖搖頭說:“不知道。”
“向南寫大字報那天,跟什麼人商量過?誰給她出謀劃策?”
“不知道。”王友義又扭了扭頭頸。
李永利把目光轉向大家,問:“向南貼大字報那天,都有誰留在宿舍裏?站起來!”
站起來兩個人:程思遠和時之壁。
李永利高興了:“噢——是你們!一個走資派,一個反動權威,來頭不小哇!說說吧,你們是怎麼爲向南出謀劃策的?”
時之壁心裏覺得好笑,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反動權威”了?真能成爲“權威”倒不錯哩。可惜除了李永利,誰也不承認她是“權威”。但是,時之壁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而是很正經,又很真誠。她對李永利說:
“那天我生病躺在上,看見向南回到宿舍裏寫大字報。我本來想馬上起來找您彙報的,可是接連發了兩天的高燒,燒得我身子發軟,剛下
,又暈得躺下了。不知怎麼的,以後就昏昏沈沈睡著了。後來的事,我還是聽別的同志說的。請您查查,是不是這樣。我要是不老實,您就狠狠地批判我。”說完,她還是老老實實地站著,等候李永利發落。李永利的尖眼在她臉上繞了兩圈,看不出可疑之
,就寬恕地說:“好吧,你坐下。以後要及時彙報。”時之壁答應一聲坐了下來,嘴角露出一絲覺察不到的微笑。她的旁邊坐著余子期,她想對他小聲嘀咕兩句真話,便悄悄地在底下用腳把余子期的腳踩了一下。正在這時,李永利大喝一聲:“你交代!”嚇得她連忙把腳收回來。擡頭一看,是對著程思遠的。這才放下心來,又一次去踩余子期的腳。余子期的腳第一次被踩,以爲是時之壁不當心,所以沒放在心上。這一次又被踩了,就覺察出是時之壁有意做小動作了。他一來關心李永利追查的事,二來,也說不上什麼原因,他有點討厭這位歌唱家對自己的熱情,所以並不理睬,而是把凳子往旁挪挪。
程思遠站在那裏接受審問。他實在不想說話。自己那天也是病假,連飯也是托人帶來的,哪還有力氣爲向南“出謀劃策”?可是李永利逼著他說話!沒辦法,他只好把眼睛望著屋梁說:“我希望領導上先調查,後批評。”
“怎麼?冤枉你了?你那天不是在宿舍?好!不交代就揭發!有誰知道情況?”
“我沒有看見程思遠爲向南出謀劃策,但是我知道王友義那天回宿舍裏來了!”是馮文的聲音。
“王友義!”馮文的話剛落音,李永利就厲聲叫喚起來了,“站到前面來!”
王友義站到前面了,但是他把頭頸扭往一邊,誰也不看。
“你那天回來了?”李永利問。
“回來了。看見了向南貼大字報。”王友義答。
“好哇!爲什麼不交代?”李永利得意地問。
“我沒有給她出謀劃策。”王友義答。
“她沒有跟……
詩人之死七、李永利追查向南的“黑後臺”,余子期挨了一頓批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