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發作文本,我翻開後忽見裏面有張字條:你的作文寫得非常好,希望你能堅持,並且能教教我。字迹是女孩子的。作文本從老師那兒發下來只經過學習代表孫月娟的手,我就擡頭看她,她正一本正經地抱著作文本給同學們發放。想起上次因爲紙條被那個女同學罵我“不要臉”,心裏覺得好笑:小丫頭!
作文是命題《假如》,甯老師講過要點後給我們兩節課的時間來寫,可我一看他那張臉就夠了,怎麼也“假如”不起來。但作業又不能不交,于是在第二節課快下課時,沒打草稿直接在作文本上寫下了這段文字:
假如我是一涓細流,我決不流向大海,我要去溫暖沙漠的荒涼;
假如我是秋葉,我決不落向大地,我要在枝頭固守最後的吟唱;
假如一切都很短暫,我選擇離去的那一瞬間,去叩問生命的真谛;
假如只能作棵小草,我要紮根蒼山,在磐石間驗成長的力量;
……
老師的批語:嚴重離作文格式要求,望下次改正。不由直樂,改正個鳥!又發現在“真谛”二字後有紅筆打的一個大大的“?”,關于“真谛”我是在哪裏看過,意思並不太清楚,只隱約覺得這麼用合適就用了,沒想到換來一個問號。再交作業時,有意在“?”後打了一個“!”。不出所料,本子再發下來後面又多了一個紅
的“?”。我和甯老師暗暗較上了勁兒,並且我們好象都有意忽略了一件事:翻翻字典看這個詞使用是否合適,或這個“谛”字是否存在。因爲我從問號裏直覺感到甯老師是懷疑這個字是我自己造的。後來我從書中知道武則天造了不少字,就笑甯老師真是擡舉我了,我石頭什麼時候何其爲偉大?我們一來二去就象打太極推手,圍著這個“谛”字又問又歎,大概孫月娟也發現了這一點,每發作業本表情都有些奇怪。
有天我收到一封信,牛皮紙信封,很厚。長這麼大還從沒人給我寄過信,有些詫異。撕開一看,是一份《中學生作文報》,我的《假如》加“編者按”赫然登在第一版上。我越發懵了,我沒投過稿啊?忽然想到可能是孫月娟。我去問她,她說是,並拿出幾本《作文》雜志讓我看。
這一下,我再次成爲全校的“名人”,因爲建校以來還沒有任何人的文章上過報刊。校長也特意向我表示祝賀,並開玩笑說發了稿費要請客,我笑笑沒說什麼,我們之間總有些隔閡,心照不宣。並且別的學生都很怕校長,他對我的熱就更使我不自然。出了這事,甯老師的“?”也從我作文本上消失了。
我的班長當得還算可以,有狗子、志剛幫襯著,李代表也明顯和我熟絡起來,班裏秩序一片良好。就是有幾個刺兒頭,看著我們一幫兄弟虎視眈眈,也嚇得不敢犯亂。有時我想,李代表實在是一個人物,能上能下,心機沈,這又比我輩高明許多。
梅老師的班主任當得也十分成功,其碼據我來看是這樣。她沒有老師架子,跟學生打成一片,許多同學沒事就喜歡跑她屋裏玩。她那兒有一個錄音機,當時很少見的,她總給大家放一些歌曲聽,又唱又鬧。
我這時已把精力放在了學習上。留級以後,我仿佛突然不會玩了,和同學那種“兩代人”的感覺也越來越重,這在以後成了我最大的缺陷,我總是和“現在”格格不入。以致我每次提到初中一年級,說起一生最爲快樂的時光,明顯地是指第一部分,這在我敘述時也不得不分爲上、下兩篇。
在我的敘述裏,時間好象總是忽快忽慢,其實這只是表達的需要,而時間依然公平地進行。就象這個冬天,又已不知不覺地來臨,它並不爲你的高興停留,也不爲你的煩惱加快。我和狗子就象候鳥,再次住進了學校。
有天晚自習,我看了會兒書,感覺無聊,就出教室向謝老師房間走去。這在近來已成了習慣,沒有什麼事,只是覺得有些話跟她能談得來,隨便聊聊。謝老師正躺在上聽音樂,見我進來,指指椅子,並說抽屜裏有花生。我應一聲,坐下拿出花生吃。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好象也成了習慣,我們似乎從一開始就不象師生,倒更象朋友,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反而自然,象本應如此。
“咱們開個晚會怎麼樣?”
“好啊。”
那時謝老師正蓋著被子,靠在頭看著屋頂出神。我邊吃花生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真的?”
“什麼真不真的,開就開呗。”
“好。”謝老師一下坐起來,“你去把其他幾個班幹部叫來,咱們商量商量。”
那天晚上我們幾個談得大爲興奮,就象在密謀一項暗殺行動,一個個激動不已,並把時間定在了星期五晚上。
星期五中午,謝老師辦公室。
“我去彙報了,校長不同意,說臨近年終考試,影響學習。”謝老師一說,都覺得比較沈重,李代表說:“我們是一年級,學習任務不重啊?”
“這我也提了,校長說其他幾個班學習吃力,尤其是三年級,明年要考學,咱們班一開晚會,其它班肯定坐不住。”
“每年都有班級考學,這麼說永遠不能開了?”“不就是一場晚會麼,不行讓其他班都參加,幹脆開個聯歡會!”“怎麼辦?”大家七嘴八,拿不出什麼主意。
我說:“如果不開,怎麼給同學們交待?我可是跟同學們講了,大家很積極,節目都准備好了。”李代表他們隨聲附和。
“那……你說呢?”老師看著我。
雖然心裏一百個願意,但事情大了,我可不敢做主。見我不作聲,老師又看看其他人,象是下了決心,說:“開!今天晚上照常進行,你們都去准備吧。”
星期五,夜,初一(2)班教室。
我的一生經曆過數不清的星期五,可這個星期五是我唯一能記住的。中午別人都走後,我留下來問:“沒事吧?”謝老師忽然拍拍我的臉,說:“沒事!”我一下子很慌亂,雖說經常在一塊,卻從沒有這麼昵的舉動。老師又說:“今天是老師例會,他們開會,我們偷偷開晚會。”說時,象一個孩子剛得到一件新玩具,臉上掩不住竊喜。“好了,你也去安排安排吧。”我忙逃離似的回去。
我們把門窗全部關死,關掉電燈,點上蠟燭,謝老師笑稱爲燭光晚會。一切在悄悄進行,大家熱情高漲,氣氛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熱烈的一次。雖然條件極其簡陋,節目倒是豐富,簡直是目不暇接。並且我和一個同學還講了一段相聲,這在多年後還讓我吃驚不已,實在琢磨不透,象我這樣一個連說話都卡殼的人,竟能說相聲?
大家盡量壓低聲音,不敢大聲鼓掌,但那洋溢的笑臉、歡快的眼……
初中一年級九、晚會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