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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潮》第1章

第2小節
關仁山作品

  [續風暴潮第1章上一小節]個值夜班抽shui的小夥子在那裏說笑,一個瘦高個子蝦著腰吹口琴,塌了兩個音的口琴伴著幾個五音不全的小夥子的粗喉嚨,在空曠的海灘上長吼著:

  深深的海洋啊——

  你爲何不領情?

  深深的海洋啊——

  你爲何不平靜?

  海風將歌聲腌得鹹shishi的,築巢的海鳥兒扇動疲勞的翅膀飛走了。趙老鞏聽著這歌聲洋裏洋氣的,jiao柔而小氣,像趴著拉屎沒勁。同時他又恨恨地想:老蟹灣的海是不領情,是他娘的不平靜,說變臉就變臉,說咬人就咬人,野著呢!你們才來這兒幾天?別看眼前的lang頭溫順得像個娘兒們,等風暴chao來了,你們就該抱著豬頭找不著店門兒啦!狗日的!等趙老鞏在心裏罵完了,他也將這些勞動的孩子們甩得很遠了。他又扭回頭朝他們望了望:這些城裏的娃也不容易,因爲這寂寞的時光平平淡淡流逝,沒有故事;如果有故事也是唱不出來的,這世上許多故事,是不能光用嘴唱或是說說就能打發的。就說這海吧,趙老鞏不僅是老蟹灣有名的大船師,而且還是個勇猛的海碰子。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在大海裏鑽,憑著一支槳和一粒鹽的啓示,闖蕩過膠州灣,在無意間接近了大海的精髓。

  他一擡頭,瞅見什麼鳥兒掠過夜空淒楚地哀鳴,他這時又想起自家那點窩心事兒了。老伴兒走得早,趙小樂是老兒子,都讓他給jiao慣壞了。這小子平日嘴裏唱著:端起愛情的酒哇,瘋狂而有滋味。我今生看來要獨行,熱情已被你耗盡。他對朱朱太癡心,一癡心就特別容易一條道兒上跑到黑。他個子不小,可心裏還跟個孩子似的,一gu火躥上來就不管不顧了。你也不想想,爲朱全德的那個寶貝閨女搭上自己的小命兒,值嗎?老人盼著小樂在舉起砍刀的那一刻猛醒而懸崖勒馬。lang子回頭金不換哩!

  這是早春季節,夜氣寒寒的,這時的氣候比冬天還要冷一些。趙老鞏瑟瑟地縮著脖子走著,他估摸走了有半個小時了,再走半拉鍾頭就可以到家了。老人知道自己這把年紀已經顛不起來了,只能拖拖拉拉地挪蹭著。小北街的路好走一些,因爲這裏是全村小康戶集中的地方。一排排小樓多數的窗口已經黑暗。黑暗裏老人也能感覺到小樓的氣派和堂皇。如果是白天,立ti聲的錄音機播放出的音樂和歌聲就會飄蕩到馬路上來,老人還記住了一首歌的歌名(好人一生平安)。這日子,好人會是一生平安嗎?如果好人永遠平安,那他趙老鞏家今天夜裏就不會鬧出太大的亂子了。

  但願是一場虛驚。老人瞅著路邊的小樓,心裏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他家如今還住在很舊的普通磚房裏,如果他家也早早蓋上自家的小樓,也許小樂就不會跟著人家偷運私鹽,就不會入獄,說媳婦也就不會讓他發愁了。老人掐指算了算,這些住上小樓的人家都是養船的大戶。養船的都發了,可他這造船的日子過得還很寒酸。老伴兒沒有跟他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四年前就患上了癌,撒手西去了。海邊的人是很少得癌的,據說常吃海貨的人不得癌。老伴兒舍不得吃螃蟹和大蝦,總是吃那些剩飯,她來到這個世上好像就是到他趙老鞏家吃剩飯的。這時老人眼前又浮現出老伴兒的那張多皺的黃臉,他不由對老伴兒對兒子産生深深的歉疚。老人也是非常想造一座漂亮的小樓的,可他怕小樂出獄後閑著,就把多年的積攢造了一艘中等的機帆船,花去了十幾萬元。這錢有大兒子趙振濤平時給的,有女兒們孝敬的,剩下的就是老人在造船場掙下的。他覺得自己有生之年搬進小樓的希望破滅了,可他並不因此而仇視那些新蓋的小樓和住進小樓的莊戶人。不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嗎?有人早富就得有人晚富,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般齊呢!趙老鞏不服氣的是,早富的人裏多有不三不四的壞東西,就說承包村裏造船廠的葛玉琴吧,這個娘兒們毒哇!

  全村裏,趙老鞏最不服氣的就是葛玉琴這樣的人,可他還得給她打工,不知內情的人以爲是趙老鞏圖那娘們手裏的財,其實,老人是放心不下那三四個徒弟。趙老鞏幾次甩手不幹,葛玉琴都威脅說,你這個老東西前腳走,俺後腳就把你這幾個徒弟給開喽!趙老鞏怕徒弟們丟了飯碗,自己只好忍氣吞聲地熬著。他知道自己這把老骨頭榨不出多少油來了,葛玉琴這騒貨在他身上圖的是別的。

  這老女人眼裏有曆史的影子,這影子已化成很深很深的仇恨。趙老鞏已經悟出這仇恨是深藏在她骨子裏的。他記得葛玉琴比他小一輪,今年也有小六十了吧?這個女人胖胖的,臉上沒有多少皺紋,她厲害在那雙眼睛上。這雙不大不小的三角眼,黑亮黑亮的,盡管她這幾年害了眼病,睫毛幾乎tuo落光了,眼邊終日呈著充血的炎症,頭發不僅花白,而且稀疏得無法攏到腦後束住,可她的眼睛銳氣不減。她是老蟹灣海霸葛七的女兒,葛七欺男霸女,魚肉鄉裏,殺人不眨眼。臨解放那年,葛七帶家眷乘船逃走,是從海路逃的。身爲農會主任的趙老鞏帶著村人駕船到海上追,捉住了葛七和他的小女兒葛玉琴,葛七的大女兒葛玉梅和大兒子葛瑞高乘另一艘船逃了。

  葛七被政府斃了,葛玉琴長大後下嫁給了漁民孫羅鍋。孫羅鍋福淺,壓根兒沒有沾過女人一點光:人民公社發放救濟糧的名單上就沒有他們;文革那陣兒,葛玉琴挨批鬥掃大街,孫羅鍋陪著;文革剛結束,孫羅鍋就在一場車禍裏死了。孫羅鍋人沒個模樣兒,可葛玉琴卻給他生下三個漂漂亮亮的女兒。算命先生說葛玉琴天生命硬,不是凡人,晚年注定大福大貴,時來運轉。

  改革開放初期,葛玉琴果真就抖起來了,光景說好就好了。她發家于老蟹灣的一場油荒。那年柴油緊張得不行,好多機帆船都不能出遠海了,只能在近海裏遛彎兒,鄉裏村裏急成了一鍋粥。葛玉琴瞅准了,托關系把油搞來了;她更鬼精的是,油運到老蟹灣也不賣,而是拿海貨換。這一片海域的鮮貨都抓在手裏了,她就哄擡物價,著實賺了一筆大錢。她順坡下驢地搞了個公司,當上了總經理,這幾年越幹越大發,有自己的船隊,把村裏的造船廠也買斷了。趙老鞏還聽說葛玉琴把公司辦到了城裏,在北龍市買下了小別墅。公司還給北龍大港的工地供料,錢財滾滾而來。最初趙老鞏心裏恨恨地罵:日她個nainai!每年大兒子趙振濤回家過年,老人也總是講葛玉琴的壞話。趙振濤就微笑著說這是市場經濟,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慢慢的,老人就仿佛失掉了原有的遺憾和憤怒。

  此時此刻,趙老鞏song中的遺憾和憤怒卻轉移到朱全德一家身上。朱全德是老蟹灣的燈塔看守人,是他的酒友,有三個兒子一個寶貝閨女。趙老鞏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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