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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北京》跋 北京筒子樓

黑馬作品

  北京,這個12億中guo人的首都是一座千年古城。

  舊時代的皇城,是由金碧輝煌的王家宮殿和雜亂無章的百姓平房小院兒組成的雙重世界。如果說森嚴壁壘、流金溢彩的皇宮阆苑教人仰慕敬畏,生出“高chu不勝寒”之感,那麼那些保存完好的百年四合院兒則透著雅淡、閑適和溫情,樸素甯馨如一幅幅shui墨畫兒:青磚門樓兒、青瓦小屋兒、青磚墁地、院中桃紅柳綠、青藤繞窗。這怡紅快綠生活小景兒著實暖人心田,撩起song臆間漣漣愛意。

  這等百年不滅的王氣,“天子腳下”散淡閑情的韻味,現代化節奏中聳起的如林大廈和日新月異的一環環高速路,奏出了一曲遠古與現代的磅礡交響樂。

  這樣的描述文字足以用作旅遊手冊上的導遊詞了,這是北京氣勢輝宏的一面。

  可在我心目中,北京巍峨的皇城建築和現代化大廈上總在時隱時現著一座座簡樸髒亂的筒子樓,在大專院校中,在大街小巷裏,它們是北京觀光圖上永遠不會出現的陋屋,但它們在北京知識分子的生活中卻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是他們生命曆程中的坐標。這大大小小灰灰紅紅的北京筒子樓,構成了富麗堂皇的北京潛隱著的另一層風景。由于我與北京的緣份始于這樣一座筒子樓,這裏的生活之于我是那樣镂骨銘心,我寫出了長篇小說《混在北京》。那是臭shui橫流的筒子樓中外省移民知識分子爲爭得人生一席地的辛酸故事。他們可憐、可悲又可鄙、可笑,爲達到一己目的不惜媚上壓下,在金錢和權力面前紛紛頭冠草標壓價賤賣人格。我的第二本小說《孽緣千裏》寫的又是一群闖北京的外省知識分子故事,他們也住在北京的幾座筒子樓中。我幾乎是“吃上”北京筒子樓了。

  從小有著強烈的寫作沖動,但日後卻以北京爲背景創作小說,這是我始料不及的,是生活使然。

  我生長在北京以南150公裏chu的古城保定,清王朝時代,保定曾是北方重鎮,以“保定府”著稱,是權重一時的直隸總督署所在地,但民guo後這座城血氣漸虛,到我出生的六十年代,便衰敗了。

  中guo人喜歡用“裏”來表示距離,大人們說起北京,就說離保定300裏。300裏,在一個閉塞小城的窮孩子心目中就是一道漫漫迢迢的天塹!上趟北京,火車票就要花上五六塊錢。在六七十年代,那就是一大家子人一個月的口糧錢。北京太遠,盤纏太貴,咱去不起。我從來不曾夢想過上京城去開開眼。

  但我卻像所有中guo人一樣心向北京,熱愛北京。我們從小唱的歌是《我愛北京天安門》。最喜歡的歌詞是“北京啊北京/我們的紅心和你一起跳動/我們的熱血和你一起沸騰”。

  “四海翻騰雲shui怒/五洲震蕩風雷激”的六七十年代,更使北京在我們心中高大起來。

  那正是我從少年向青年過渡的年月,我們聽到並牢記的是: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guo家蘇聯“修”了,墮落爲社會帝guo主義,“衛星上天,紅旗落地”。但辯證法的原則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老子語)。壞事可變爲好事。蘇聯變修了,世界革命的中心就自然轉到了中guo,北京成了世界共産主義運動的首都!我們的北京多麼偉大呀!年少的我們因此愈發熱愛北京,唱起北京就禁不住熱淚盈眶。

  “雄偉的天安門/壯麗的廣場/顆顆紅心都朝著這個方向”。

  “啊/北京啊北京/祖guo的心髒/團結的象征/人民的驕傲/勝利的保證”。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像那金se的太陽,多麼溫暖,多麼慈祥”。

  唱著這樣的歌兒長大,那樣的童年該是多麼無憂無慮,多麼美好!雖然我們還窮,但我們有飯吃有yi穿。我們甘願受窮,因爲我們省下的錢是用來支援世界革命了。

  那些年裏,保定人每個月每人只有三兩油,每人三十斤糧食中百分之三十白面,百分之七十粗糧,過年每人半斤肉、半斤魚、半斤ji蛋、半斤花生,商店裏只賣一分錢一塊的古巴黑糖。但一想到“三分之二shui深火熱的”各guo人民,我們一點不覺苦,偶爾有人從北京出差回來說北京馬路敞亮,小汽車流shui似地跑,大樓躥天高,北京人吃得好,有牛nai糖吃,我們覺得應該。首都嘛,是guo家的臉,就像一個人,肚子餓著別人看不見,臉要洗幹淨,頭要梳洗好才有面子。我們吃不上喝不上反正外guo人不知道,有北京替中guo掙臉就行。就像六三年發大shui,爲了保住北京和天津兩個大城市,丟卒保車,保定人毅然炸了大堤,讓白洋澱的shui鋪天蓋地淹了保定古城一樣。這些都是一個道理,北京在,世界革命就在,北京好,全guo就好。愛北京,就是愛我們的心髒,我們的臉面。

  直到我二十四歲上在遙遠的閩江畔福建師範大學讀完文學碩士,我才覺得我配做一個北京人了,我自以爲是“百裏挑一”的優秀知識分子——十二年前的1984年中guo剛剛開始招收極少數文學博士研究生,因此文學碩士還寥若星辰般“物以稀爲貴”。我進北京當了一家出版社的編輯。

  但殘酷的生活現實卻一次次挫敗著我的書呆子理想。偌大北京卻安放不下我一張小小的書桌。我是在辦公室中熬過八個月後,才有幸擠入一座類似《混在北京》中那座樓的筒子樓的,隨後是五年無著無落,隨遇而安,臭shui橫流中依舊飲食男女的知識混子生活。那幾年我們的口頭語就是“混在北京”。日後它則做了我小說的書名。

  是生活這所“我的大學”(高爾基語)教會了我表現人生的手段——反諷(irony),這一點是我七年學士和碩士課程中所一直沒有參透的。而真正理xing上認識到《混在北京》是個反諷文本,則是在寫完小說之後。足見生活的能量有多麼強大。

  我珍惜這樣的生活ti驗,盡管我鄙視這樣無奈而苟且的知識混子生活。

  筒子樓是幾代外省進京知識分子心切切、情切切來京後落腳生息的第一寸熱土。多少人就是從這兒開始,出息了,成了事業,立了功名,跻身上等yi冠。

  我不知道,離開筒子樓還有多少人回首思考它存在的意義和象征。夕陽幾度,舊樓依然。瑣碎平庸卑賤的筒子樓生活似乎不過是人們個人奮鬥史上的一頁而已,不堪回首難以啓齒又如風過耳刍狗已陳。仍身陷其中者似乎要麼安于現狀要麼殚精竭慮盡早tuo身,無暇思考更恥于暴露自己的筒子樓樓民身份——人是要面子的,數年如一日紮根在筒子樓中頗有“沒本事”之嫌。

  我便屬于這號無能之輩,目睹身受筒子樓卑下、恥辱、下作、蠅營狗苟又不乏苦中做樂兒女情長的日複一日,極度無奈之中只好把這一切看成一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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