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芳芳住在醫院裏。陶興本從吉林回來,每天下班到醫院看一眼。雲雲回來了,連續三天晚上住在醫院。白天則由小侯安排人侍候。連續三天陶興本沒有和雲雲說話的時間。他不知道雲雲到長春去做什麼,也不知道她何以同韋家昌在一起。雲雲大了,到了應該嫁人的年齡。他想他從來沒有問過雲雲這個問題。雲雲是自立的令人放心的孩子。她真的令人放心嗎?他的放任的態度真的是他正確的選擇嗎?她和韋家昌單獨在一起,而且是跑到外地去,使他想到問題的嚴重。她和韋家昌之間不會有什麼,可是這孩子自由度太大了,她不能管她爸又不想管沒時間管害怕管。他是有點怕,怕也是一種
慣。他沒把雲雲慣壞並不是不慣。
這天陶興本下班到了鐵路醫院——本來應該轉院到東建醫院或是東建的合同醫院,可是小侯堅持留在鐵路醫院——他走進病房,看見雲雲在這裏紅旗也在這裏。雲雲坐在她的
上紅旗坐在
邊的椅子上。
“爸!”
雲雲叫一聲,紅旗則站起來沒說話。從吉林回來,剛到醫院小侯便告訴他“潘總的女兒在這兒守了一夜”。他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給紅旗打過電話,晚上打到紅旗家,沒有人接。
“紅旗來了。”
陶興本說一聲,眼睛看著上的錢芳芳。錢芳芳閉著眼打點滴,
上是吊在
架上的鋼絲牽引透著救死扶傷的殘忍。他身
大不如前卻沒住過醫院,錢芳芳過去身
也好轉瞬之間住進醫院變成這副模樣到底令人心寒。
“你今天發燒了嗎?”他問雲雲。
“沒。今天不錯。”
“睡著了?”
“嗯。爸你坐吧。”
紅旗到雲雲邊上坐下,把椅子讓給陶興本。陶興本有點不自然。但是紅旗平靜而又自然。陶興本下意識地拿出香煙,馬上想到是醫院,收起來。錢芳芳睡著了他想說點啥不知道說啥好。平時雲雲總有話說,今天也成了啞巴。
“陶總,到長春有收獲嗎?”
紅旗先發話了。她穿一條長裙子上面是白襯像個文靜的大學生。
“難說。”陶興本說道。“現在建築業蕭條,你們設計院不是也沒活幹了嗎?”
“設計院最近有活兒了。”雲雲說。
“什麼活兒?”
“在福建找了兩個大廈。”
他們說了幾句閑話。
“我走了。”紅旗站起來。“陶總,你一會兒回家還是有公務?”
陶興本沒有想到她這樣問。
“我回家。”
“爸,飯給你做好了在廚房桌上。”雲雲說。“你回去吧!”
于是陶興本和紅旗一同出來。
“一會兒我去你那兒!”紅旗在走廊裏小聲說道。
出了病房紅旗騎自行車走了。
陶興本上車回家。紅旗今天的神情有點不一樣。她不向他問好,不像平時在別人面前裝相,也不像平時找機會遞給他一個昵的眼神。她甚至當著雲雲的面問他是否回家。更奇怪的是,紅旗怎麼會在醫院裏守了一夜呢?他想不明白他的腦子已經遲鈍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她那兒方便爲什麼要到他家來呢?她從來沒有到他家來過。
他獨自吃飯是紅旗揿響了門鈴。他放紅旗進門。
“吃飯了嗎?”他問。
“吃了。”紅旗淡淡的。她在鞋架上自己找一雙拖鞋。“你吃你的。”
“我很快。”他說。
“不急。”
紅旗坐到餐桌上坐在他的對面。她的大眼鏡在燈光下閃亮。
“想我了嗎?”
她沒有回答,低著頭。
“我說,想我了嗎?”
“當然。”
她說了兩個字仍不擡頭。
“有什麼心事?”
她不回答。
“你今天怎麼當著雲雲的面問我回不回家?”
“我心裏很亂。”
他吃完站起來抱住她了一下。她沒有動。他又
了一下。
“雨雨會回來嗎?”她忽然說。
“不會。今天不要走。”
“不……”
“喬喬在家?”
“不在。”
“那爲什麼?今天不乖。”
“我來事兒了。”
“你就是陪陪我。”
她不吭。他們回到客廳。屋子裏悶得很,好像要下雨。在她那兒坐在客廳裏她會偎在身旁。她今天坐在對面。沒有開燈,他們坐在昏黃的令人惆怅的暮裏。
“那天夜裏醫院給我打電話,快12點了。我留給你的卡片在她兜裏。”紅旗坐的端端正正。“是去年冬天寫的。”
“我忘了。”
“她沒問過你嗎?”
“沒有——你自己去的醫院?”
“我叫衛東陪我去。我想可能是她。我們在手術室外面等了三個小時。”紅旗捋一捋頭發來面對嚴重的話題。“我很吃驚。就像我自已被車撞了,受了那樣的創傷。”
陶興本點煙的火光把屋子照亮了一霎。
“你給小侯的日元還給我了,在我辦公室裏。”
“這件事給我影響很大。”
“你是好人。”
她停住。屋裏更加暗了,她是一個清秀的剪影。
“陶總,我想……不能再和你來往了。”
“紅旗,你是說要分手?”
“是的。”
“爲什麼?”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
“我不能沒有你。”
“我明白。我也需要你。我們從來沒討論過未來……我想和你在一起,作你的名正言順的太太……”
“紅旗,現在不是講這個話的時候。”
“不,是時候!陶總,你理解錯了。我說這話不是要你娶我,絕不是。你應該了解我,我怎麼會這樣兒!其實我是個遲鈍的女人,和你好了以後,我才懂得啥叫愛。真的,你是上天的安排,讓我會了很多,也享受了很多。這次出事,讓我忽然驚醒了——她的存在是現實。”
“早就是現實。”
“我過去沒有這麼深的感觸。陶總,你坐下,聽我說!(他坐下打開手邊的臺燈,燈影打在她的裙子上而她的面目仍在暗影裏)我這個人,天生不是作情人的料。我幹不了偷偷摸摸的事。總是別扭。也許是我太守舊了,心理總不平衡。你的婚姻不幸福,錢芳芳給你很多苦惱,你不愛她。但是她是病人,她早就是病人。她是愛你的,把你當作唯一的精神寄托。她得不到你的愛,甚至得不到你的一點點關心。女人到了這種地步精神就會崩潰。她做完手術在昏迷中喊你的名字。聽見她的喊聲我有一種負罪感,我覺得是我害了她,是我,還有你!她的病就是這樣得的,你必須承認。我不是說責任,我是說現實。我不能承受這個現實。陶總,我說的你理解嗎?”
這回輪到陶興本不吭聲了。沈默,帶著空曠和悲哀,這在他們獨之中從未有過。他們也有過沈默,那是在愛意融融的溫
中沐浴。
“我們就像在演一出《簡愛》,我很像那個簡。其實我和簡的想法完全不一樣。我們只有分手。”
陶興本又站起來。他走到她面前,把她從沙發上拉起來。他要抱住她,卻被她推開了。
“你同意嗎?”她說。
“不同意!”
陶興本氣血沖頂一聲大吼。紅旗看著他,用她的眼睛叫他安靜下來。他們對峙了一分鍾。
“你不能勉強我。”紅旗坐下。“我想了三條:第一,我們分手;第二,你把東建的總經理辭了,不能再幹了,幹啥也別當這個經理;第三,你要關心她。只要你關心她,她的病會好。你該把治好她的病當作事業來做。第一條是我要做的,第二第三條是我的建議。對了,我忘了說,還有一條理由:我弟弟衛東要作你的女婿了!”
……《太陽雪》第105節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106節”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