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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雪》第112節

胡小胡作品

  兩屆全guo人大代表、全guo勞動模範、東建退休工人馬萬山的遺ti告別儀式10月2日在回龍崗殡儀館舉行,這一天恰好是陶興本的54歲生日。這一天也是guo慶節的休息日,陶興本提前半小時來到回龍崗。院子裏已經有百余人,工會主席陳雅娟說會來四、五百人。陳雅娟爲葬禮打報告要一萬元,陶興本只給她兩千元。工會的小徐把白紙花分給大家。小徐是東建的歌手,在東北三省業余歌手大賽上得過獎。她拿手的歌是《我愛你,塞北的雪》,當然通俗的唱法她也會。兩年前請電視臺製作了一套廣告錄相帶,那裏面的《東建之歌》是小徐唱的。去年聽說小徐到歌舞廳去賣唱,一個月能掙四、五千塊。東建職工都有這個本事就不用愁了。很多職工在搞第二職業,兩年前陶興本爲此大發雷霆。現在他不能管了,他拿不出項目養活他的職工。陳雅娟把印好的馬萬山的“生平”遞到陶興本手裏。本來安排金帥邦主持告別儀式,陳雅娟介紹老馬頭的生平。自從上邊有令不得開追悼會,會的名稱改成了“告別儀式”,致悼詞改成了“介紹生平”。現在啥事都可以變通了辦。陶興本對陳雅娟說道:

  “這個悼詞我來念。”

  “陶總,你念就對了——魯市長要來!”

  陶興本不知道魯曼普要來,他只知道省工會主席和肖信副市長金申秘書長要來。上邊的來人還有很多,馬萬山是有影響的人物。這是一種姿態又是一種信念。是的,“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階級”,“生平”上是這樣寫的。陶興本在一公司當副經理那年,馬萬山還在崗位上。轉眼十幾年過去了,轉眼人已作古了。東建的輝煌也已過去,馬萬山的逝世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是結束了,老馬頭的葬禮帶有特殊的意味。

  一夥工人圍上來,有七、八個人。這是一公司的老工人。

  “陶總!”

  “陶總你好!”

  “金山大廈封頂,陶總咋不去看看!”

  老工人們上來握手。金山封頂他沒有去,那兩天末雨出事了。

  “大王,你老婆的病咋樣了?”陶興本指著其中一個說道。

  “我老婆早死了!”

  也許是兩年前,也許是三年五年前,陶興本聽說大王的老婆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幾個月不睡覺。他提起這事是想表示一點關心,沒想到卻是尴尬。

  “老李頭,你這是才幹完夜班嗎?”陶興本又說。

  老李頭穿著工作服,臉上頭發上挂著shui泥漿。

  “是啊,今年最後一個夜班了!”

  衆人又是七嘴八she

  “陶總,今年要貓冬了!”

  “總公司能不能給點活兒呀?”

  “明年東建能翻身嗎?”

  “再沒活幹咱們就退休啦!”

  “咱們這茬人算完啦!”

  這是些同你年齡仿佛的老工人,都是58年到60年入廠的,在東建幹了將近40年。你幾乎能叫出每個人的名字。文化大革命你下班組勞動和他們在一起。他們叫你“陶大學”又叫你“驸馬爺”卻並不對你另眼相待。你結婚以後搬到工人區他們給你刷房子修門窗打家具。你和他們一起走南闖北,從黑龍江的富拉爾基一直到福建的三明。你受傷那回他們把你背到五公裏以外的衛生所。他們是東建的骨幹和脊梁。這許多年你高高在上和他們疏遠了,你偶爾在某個工地遇見他們中的一、兩個,拍拍肩膀,問候問候。你和他們的距離是多麼遠啊!他們沒有一個人爲了私事找你,走你的後門。他們今天說的話令你感動,讓你覺得熱氣撲臉。一年多來,你經曆多次被工人圍攻的場面。今天,你的老夥計們不是來找你算賬的,不是。他們的話蘊含了多少對東建的感情和期望,蘊含了多少對你的關心和ti諒。他們不知道東建的局面到了何等程度,領導班子內部的鬥爭到了何等程度,他們絕不會相信東建有破産的一天。他們有一半人穿著東建的工作服,另一半人也沒有像樣的yi服。他們有的人生計會難以維持,買不起肉,買不起青菜,付不起房費shui電費煤氣費。幹了一輩子,落得如此下場。上個月有個工人到糧店“搶糧”,丟下身分證工作證扛起面袋子就走。那是年輕人,老工人不會幹。你看著一雙雙在工地的煙塵中在歲月的磨蝕中變得衰老卻又滿含期望的眼睛,你想說幾句安慰的話,想說東建會走出低谷會有翻身的一天。但是你說不出。你覺得不是滋味。老馬頭的遺ti就在你的身後,一張張淒迷憂傷的面孔就在你的眼前。

  半晌,陶興本忽然說道:

  “共産dang不會撇下大夥兒不管的!”

  他不知道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不想說假話不想欺騙這些老夥計。是自己的種種失誤加速了東建衰敗的過程。他的老夥計們老了,確實是老了。他們不像年輕人,可以找到別的路。他們這輩子只有靠在東建這棵大樹上。他們不會再有好日子不會再有好前景。

  “陶總,進屋吧!”

  小潘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身邊,臂上戴著黑紗。他看到剛才的一幕。這些老夥計現在是他的屬下,他不願意尴尬的場面繼續下去。小潘拉了陶興本一把,叫他進告別大廳。

  陶興本朝老夥計們擺擺手走進告別大廳,在這一刻,他的鼻子一陣酸楚。他低下頭加快了幾步。

  大廳裏早已布置好了。老馬頭的遺像挂在大廳中央。這是老馬頭十多年前的照片,滿臉皺紋無盡滄桑卻又煥發著生氣,這照片是許多人都熟悉的。這照片當年代表著一種精神力量。大廳的正面和側面擺滿花圈。說是告別大廳,老馬頭的遺ti並不陳放在這裏,而是在另一個院子。哀樂在大廳裏回蕩。這不是肖邦的《葬禮進行曲》而是不知誰寫的曲子。

  金帥邦也走進大廳。金帥邦穿著西裝紮一條不合時宜的暗紅se領帶。他朝陶興本點點頭。金帥邦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好像今天不是葬禮,而是中秋節的賞月會。陶興本沒有理他。陶興本沒有他的掩飾心理化解情緒的能力。他可以時而謙恭柔順時而聲se俱厲時而慷慨激昂。他還是老五屆大學生,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一本科幻小說中寫了一個經過冷藏的人,這人有生理功能有思想有智謀唯獨沒有人xing。這人的皮膚有一層yin冷的光。金帥邦是經過冷藏的人,臉上也有一層yin冷的光。他不會愧對樸實的臉,衰老的眼睛。他是靠地位更高的冷藏人爬上了今天的位子。他是腐敗的受惠者。他在玩賊喊捉賊的把戲。他只能得逞于一時終會受到懲罰。

  東建的領導都來了,一個多月沒上班的王嘉謀也來了。王嘉謀穿著毛式上yi大裆褲子尖口布鞋。他看見陶興本上前兩步握住手。王嘉謀的手勁很大,他很結實沒有病。

  “老陶,太不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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