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一天,早晨,紅旗來到新北站。她要去北京,乘當天的54次直達快車。她很高興單身旅行,上大學的時候,她曾一個人出門度暑假,坐火車到大連,再坐船到青島。那時候她在核計一生的大事,不知道是否答應佟同,也不知道是否該和佟同一起去玩。結果一個人跑了。畢業以後到了設計院,出差是經常的,一個人出差時候也不少。每次出差把喬喬交給,
喜歡喬喬,比紅旗自己還精心。紅旗只有不得已的時候,才把喬喬送到
那裏。那一家人,咳!那一家人是小知識分子,老頭是退休的小學教員,老太太是退休的圖書管理員,沈河區圖書館的。管了一輩子圖書,卻是從來不看書的。小商人,小店員,小知識分子,這就是小市民。紅旗當初最不滿意的就是佟同家,庸俗不堪。天底下媳婦沒有說婆婆好的,婆婆也沒有說媳婦好的,紅旗這麼寬容厚道的女人也是如此。
紅旗下了出租車走進車站廣場。廣場上布滿早晨的陽光,明麗而又清涼。炎熱的夏天似乎過去,令人輕松了許多。新北站很大很雄偉,但是沒有特,也沒有
切感。紅旗走進候車大廳,走上滾梯,看見前面的一個人十分眼熟。那不是陶總嗎?對,是他!寬闊的雙肩和彈
十足的腳步。紅旗趕上幾步;陶總正和隨從說著什麼,那個隨從她見過,想不起姓啥。
“陶總!”
紅旗叫了一聲就跳到陶總面前。陶總轉過身來。
“我說誰的聲音這麼好聽,原來是紅旗!”陶總穿一件紫紅的t恤衫,手臂上挎一件夾克,另一只手拿一只黑皮的密碼箱。“紅旗到哪兒去?”
“北京。”
“我們也去北京。這是侯主任,你不認識?”
原來是侯主任,爸爸過生日來過。侯主任只笑不說話,辦公室主任總是笑容可掬在領導面前不話的。
“認識認識!s市真小,這麼巧!”紅旗說道。
“到了北京也會遇上。”
紅旗很高興,一個人出門當然不如有伴好!而且是陶總,每次見到他都有說不出的切感。陶總說他去開一個施工企業協會的什麼會。這些年每個行業每個專業每個地區甚至行業和行業之間專業和專業之間地區和地區之間都搞個協會學會研究會促進會基金會聯誼會爲了搞關系拉贊助公款旅遊公款吃喝全肥了當官的。陶總也是當官的,陶總和別的當官的不一樣。他對協會感興趣?紅旗買的是軟席,可惜和陶總不是一個車廂。他們走進軟席候車室,還沒坐下那邊放人了。
“紅旗,我們走!”
陶總拿自己的箱子,侯主任提起紅旗的包,紅旗不好意思,上去搶,侯主任已經走到前面了。
“就叫他幫忙嘛!”
陶總這樣說。
下了天橋到月臺上,紅旗拿回自己的包,來不及和陶總說啥,上了自己的車廂。s市是始發站,鬧嚷嚷亂哄哄車廂裏一會兒坐滿了人。紅旗買軟席票不能報銷,她既不是官兒又不是高級工程師。她的軟席票只能報銷硬席的票價。她不在乎這點錢,出門盡量買好票。經常出門的人都知道旅行的艱難,現在有條件買好票,何必吃那個苦!軟席車廂有冷氣,進了山海關,還不知道熱成啥樣兒呢。剛參加工作時候,爲了省一點差旅費,有臥鋪都不坐。那時候太窮太拈據。陶總在前面車廂,一會兒要去看看他。
7點20分,列車正點發車。這趟車晚上6點多到北京。紅旗要住到舅舅家,她給舅打了電話。列車跨過黃河大街,然後掉頭向北,過皇姑屯,就是當年張作霖被日本人炸死的地方。她到北京先和廷洪聯系,明天呢,去逛唱片店。部裏的事不急,把材料送去就行。
紅旗正想拿本書看,侯主任來了,客氣地叫她“潘工”。潘工就是潘工程師,這稱呼對于年輕女人不太老的女人來說實在難聽!
“陶總請你過去。”
紅旗笑一笑,隨侯主任到了前面一節車廂。侯主任回到紅旗的座位上去。陶總看紅旗過來,招呼小倒茶。陶總和侯主任是兩個靠窗的座位,面對面。紅旗在侯主任的位子坐下,可是陶總站起來。
“坐到我這兒!”
“爲啥?”
“你不怕背向坐?很多女怕背向坐。”
紅旗怕背向坐,但是陶總不說,她能將就。陶總拉她坐下,自己換過去。難爲陶總想得周到。
“聽說陶總從不吃早飯。”紅旗說。
“又是聽雲雲說的。”陶總說。“一會兒去餐車吃午飯,紅旗請客。”
紅旗笑了,現在才8點多,午飯早呢!
“想叫我請陶總吃‘肉炒瓢’嗎?”
陶總哈哈大笑。他也會這樣天真地笑!
“還是我請客——怎麼能讓‘少’破費!”
“陶總也欺負人!”
紅旗是女孩子撒的口氣。她已經33歲,不是女孩子。在陶總面前她是女孩子,她高興有機會扮演女孩子的角
。她旁邊才是個女孩子,20歲上下,戴了很多首飾,塗了腥紅的指甲油。這女孩在看一本車上買的16開本封面無一例外是女人的臉蛋和大
的紙張發黃印刷粗糙格調低下錯字連篇似書非書似雜志非雜志沒有統一書號卻又公開發售的出版物,這種出版物隨
可見。
陶總把茶杯挪到紅旗面前,點上一支煙。紅旗前後看看,車廂裏沒有禁煙標志。紅旗平時最不喜歡男人抽煙,這會兒卻希望這節車廂不是禁煙車廂。
“紅旗,你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麼時候?”
“是六年前吧。”
六年前陶總到家裏來過,在家吃的飯。那時候紅旗剛生喬喬住在娘家。那時候家裏沒有保姆,是她和馬纓做飯。和那時候比,陶總老得多了,沒有了生龍活虎的勁頭。但是男人老了更有風度,陶總就是這樣,是一種深沈厚實的灑。男人經老,格裏高裏·派克到了70歲還潇灑漂亮,一頭銀發,令人仰慕。那真是一種美。看《羅馬假日》,並不覺得派克多麼漂亮,前些時紅旗看了一個派克演的發生在中
的故事,那裏的老派克更有風度。故事說的是一個美
老教授在北京教書,遇上了文化大革命,弄出一番悲喜。
“不對。”陶總笑的時候嘴角是兩道深深的皺紋。
“那是啥時候?”
“你再想想!”
“16年前!”
紅旗上高中時候,陶總到家裏來過,對,來過!
“那次你給我倒了一杯茶。”
她怎麼會記得倒過一杯茶呢?那時候陶總什麼樣子她都記不清。
“紅旗,我告訴你,是26年前。”
26年前?那時候她才六歲!
“你爸爸那時候還年輕呢!我到你家那天,你正哭。你從小就愛哭。我抱你坐……
太陽雪第30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