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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尼臺》第12章 紀國保哭了

井石作品

  

四十六

  紀guo保趴在被窩裏抽黃煙。

  剛才吃了些胃葯,胃還在疼,沒止住。他揭開炕氈,把光肚皮貼在很燙的火炕石板上,這樣他才感到舒服些了。

  二三十歲那陣兒,他的胃裏就是吞下一把藏鎖,也能消化掉,胃病是一九七五年他帶領群衆上霍兒嶺搞開山造田大會戰時落下的。他三個月沒下山,住在土窯洞裏,一天到晚吃冷洋芋啃冰幹糧。三個月剛過,就病倒在窯洞裏,被人擡下山來。

  本來打算一平好地就要引shui灌溉,把山地當shui田,但shui沒上去,挖平的黃土臺臺上又長不出莊稼來——那種生土地沒有好肥料養幾年,是無法長莊稼的,可哪有那麼多的好肥料啊。

  他一揮頭,把那些不願意想的事甩到了腦後。

  如今的他有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是“縣志辦”那兩位同志罵了“那個拆廟人”之後産生的。因爲那兩個同志給拆了廟的人定了xing:拆廟是對曆史、今天和未來的犯罪!

  人家是縣上派下來的幹部,手裏拿著蓋了公章的介紹信,你能說人家不是代表組織來宣布你的拆廟罪行的?還要罰兩萬三萬要叫你把火神廟重新修起來!他們的話觸及到了他靈魂深chu最脆弱的那根感情神經,這比莊舍們罵他斷子絕孫更讓他無法忍受。如果說,在這以前他還在用一種精神硬撐著的話,現在的他連支撐點都找不著了。他徹底失敗了,那感覺就像一個掉進沼澤的人拔斷了手邊的唯一一撮草一樣。

  一團團的烈焰升起在他那遙遠的記憶裏,那是他帶領全大隊的人馬在大煉鋼鐵。用胡囗(土坯)泥起來的小鋼爐裏,是從社員家鍋頭上拔下來砸成了碎片的鐵鍋,是他帶領武裝民兵們去各家各戶拔回來的。他忘不了山海阿爺抱著一口釘滿了钯子的鍋坐在自己家的院子裏死活不讓砸的情景。

  當時的他確實讓山海阿爺的這種極端個人主義的小農意識氣壞了,人人都在往共産主義的康莊大道奔,吃飯都食堂化了,可你連自己家釘滿了钯子的一口鍋都舍不得,你還算得了一個人民公社社員嗎?他勸都懶得勸,讓一個民兵過去,一槍托,就把山海阿爺抱在懷裏的鍋底兒搗了個大窟窿,當時的山海阿爺那yin森森的目光讓他的心抖了一下。

  烈焰映紅了半空。從火神廟上拆來的木料被劈開,砸碎,扔進了火爐,在風雨裏屹立了幾百年的木料在火爐裏發出噼噼叭叭的聲響,傾刻間化爲了灰燼。而那些燒變了形的碎鍋片在爐中發著暗紅的光。

  結果呢?沒有結果。

  那時候不講結果。

  那時候講的是那種轟轟烈烈的過程。

  爲了那轟轟烈烈的過程,好端端的一個廟,就變成了灰,變成了西天煙雲,變成了鍛造那段曆史的助燃劑。

  也有沒拆廟的莊子,人家們把廟當成了小學校,不照樣兒從那段曆史中走過來了嗎?

  爲啥麻尼大莊的廟偏偏就被拆、被燒掉了呢?你紀guo保幹了個啥事?!

  他再也無法忍受人們像對待魔鬼一樣對待他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兩個兒子還要在這個莊子裏住下去,他的子子孫孫要在這個莊子裏住下去,他悲哀地意識到,只要火神廟一天不修起來,今天的他就得不到莊舍們的寬恕,而以後他的兒子甚至孫子們就一天到晚的得聽人們說、咒、罵他們的先人,如果是那樣,孩子們又如何在這個莊子裏擡頭呢?他的子孫們又將如何評價他呢?

  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他終于痛苦地下了決心,就是舍上這把老骨頭,也要把火神廟重新修起來!還給兒女們一個在這個莊子裏堂堂正正做人的權利。

  然而,拿什麼修呢?兒子掙來的錢不要說緊著要還貸款,就是不還貸款,他也無法開口要來修廟用。正月十五爲給火神會十塊錢,維dang就差點鬧起來,娃娃們沒錯。

  想來想去,他就想到了這面大北房。

  他的心像被什麼銳利的東西戳了一下般疼了起來。

  大北房是土改時他分得的勝利果實,是毛主席分給他的,毛主席分給他房子不是讓他今天拿來修火神廟的!

  有了這個想法的第二天,他就蹲在院子裏,面對大北房凝望了許久。住了三十多年了,他還沒有像今天這樣詳細地研究欣賞過屬于自己的這份兒勝利果實。

  過去的人們幹啥都講究。這面房子所占用的木料如今能蓋兩面大房。當時拆倒的火神廟的木料也就是這麼多。相對而言,他後來所蓋的三間西房就如驢圈一般。

  他不由地慚愧起來,紀guo保啊紀guo保,這幾十年的時間裏你幹了點啥呢?不要說你把社員們領上康莊大道,就是你自己也連像樣子一點的幾間房子沒蓋下!

  不用大北房,他又能用什麼呢?

  毛主席呀,我對不起你老人家了!

  看著挂在堂間屋裏的毛主席像,紀guo保嗚嗚地哭了起來。

  沒有人能聽見他哭,他便哭了個暢快淋漓,哭完了,眼淚一擦,發橫地想,老子就這樣了,看你們兒子們的本事去吧!大房我要捐出去修廟,你們有本事就去蓋了樓房住,沒本事就是我蓋的這幾間尕房房,你們罵老子就罵吧,反正大北房是毛主席分給我的勝利果實,我拿他做啥,是我的權利。

  這事兒定下後,他就裝在肚子裏,他想等維dang回來後,找一個機會和兩個兒子商量。他知道,只要他說出來,孩子們是不會有多大的反對意見的,知兒莫若父,他的孩子的脾氣他清楚。他所怕的就是來自兒子們眼中蔑視他的目光。

  在兒子們面前,他越來越像個面對警察的小偷了。有好幾回他把眼光投向了孩子,然而當他看到維民也把目光投向了他時,他立即裝做沒事人一樣,將目光移向了別chu

  老沒出息!他這樣罵自己。罵歸罵,話終于沒說出口。

  現在,他趴在燙炕上。夜已經很深了,隔壁房裏,小兒子維民在奮力地打鼾。有幾聲狗叫從外面傳來,像在例行公事,很不起勁兒。

  他下了決心,這事兒要快幹,越快越好。只要維dang一回來,他就要宣布(而不是商量),不管兒子們贊成還是反對,不管兒子們用如何輕蔑的眼光看他,他都要理直氣壯地說,大北房是老子分來的勝利果實,與你們當兒子們的毫無相幹,你們沒有發言權,我要捐出去修火神廟!

  對!是修火神廟,原因很簡單,火神廟是我拆倒的,就得我修起來!這當然是爲了你們好,要不然,我一蹬tui兒死了,人家們要罵你們的老子,罵你們的祖宗!

  爲了臨場不失去勇氣,他還決定在向兒子們宣布這件事前要喝上些酒,但不能多喝,喝多了,話說不到點子上。

  還有一件重要事情,雖然整dang時他的dang籍被緩登,但上頭還沒說不讓他當dang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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