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麻尼臺第1章 神靈降下神谕來上一小節]
你領頭拆了呀火神廟,
火神爺爺傳下令,
天火要把莊子燒!
音調單調而重複,單調而重複的音調顯得神秘,神秘得讓人想起上古時期的蕪人面對他們的圖騰貢獻的頌歌。
沒想到,附在神娘娘身上的神竟是他們久違了的火神爺。傾刻間,鄉們如遭五雷擊頂,紛紛跪倒在地,呈面土
,磕頭如搗蒜。他們齊聲乞求火神爺爺息怒,不要降天火于黑頭凡人身上。
才讓拉毛老爹打發一個小夥子叫來了山海阿爺。這位比神娘娘還長二十多歲的老人是停演社火前最後一任火神會會頭。在衆鄉的一再請求下,山海阿爺雙膝下跪,面對神娘娘許下宏願:從今年起,就爲火神爺爺演社火,演過社火,就是賣了大家夥兒的褲子,也一定爲火神爺爺重修神廟,再塑金身。還望火神爺爺看在留在陽間世上受苦受難的黑頭凡人的份兒上,不要動怒。
山海阿爺這裏禱祝完畢,神娘娘即刻像泄了氣的豬尿泡,癟了下去,四肢一伸,昏了過去。
女人們立刻擁了上去,拍臉灌尿拍人中,弄醒了疲乏成一攤稀泥的神娘娘。
“呃——”
神娘娘吃力地從嗓子眼深發出一聲長音,她一邊歪過頭去,讓人們往她流血的額頭上撒面面土兒止血,一邊氣喘籲籲地向鄉
們訴說她的奇遇。
“夜來個(昨晚上),我半夜裏出門解手,就看見從天上滾下了八個火蛋蛋,從俄包梁跳到霍兒嶺,又從霍兒嶺跳到麻尼臺,最後在麻尼臺頂頂上跳開八卦了,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果不然兒,今兒個神神們就把我弄到這裏來了。你們想,現如今上莊下莊左鄰右舍都在爲神神們重修神廟,重塑金身著哩,我們莊子裏的火神廟叫人拆掉了,如今神事也沒地方行,火神爺能不發怒嗎?”
神娘娘一激動,那壓在額頭上的幹土就被血沖開了,她自己順手從地上抓起一把幹土又壓了上去。
“那就是,那就是。”
人們顫抖著嘴皮子回答。
才讓拉毛老爹只顧迅速地數著念珠,口中急促地念:“俺嘛呢叭咪哄俺嘛呢叭咪哄……”
火神會會頭山海阿爺則哭喪著老臉說:
“火神廟該修,可它不是豬尿泡,吹不起來,吃了個燈草,說了個輕巧!木頭呢?錢呢?”
“唉——好端端一個火神廟,咋就敗在紀保手裏了?可憐的紀善人,死前當了一輩子火神會會頭,頭沒少磕,香沒少點,積德行善地一輩子,咋偏偏拉扯大了個拆廟的主兒?”
“那可真是一座好廟呵……”
老人們緩緩地擡起頭,把眼光投向了麻尼臺下的火神廟舊址,這時候老人們眼中就出現了一座古老的廟宇:缭繞的香煙,叮當作響的風鈴聲,還有一群在廟頂上起起落落的瓦藍的野鴿子……
火神廟是一九五八年拆倒的。
拆廟的那一天,大廟的金柱倒下來,砸斷了一個小夥子的,這個小夥子就是當年火神會會頭紀善人的兒子紀
保。紀
保當時年僅二十五歲,是上過朝鮮戰場的複員軍人,進村時嘴裏還唱著“雄赳赳,氣昂昂……”,
前挂著兩枚軍功章。
他回到家鄉後的第二天早晨,麻尼大莊裏就出現了個希罕事。
天剛放亮,紀保就喊著“一二一!一二一!”領著自己的全家人在村道上出早
。直跑得全家人渾身冒虛汗才叫停下來。莊稼人喜歡看熱鬧,紛紛圍了過來,像看猴子一樣看這一家人。把全家老少看得低下頭去了,他還在下口令:“阿大、姆
稍息,哥哥嫂子立正!”氣得他老子罵了他一句:“二百五!羞死你先人去!”轉身回了家,全家人也在衆人的哄笑聲中做了鳥獸散。
也就在那一年,紀保被當選爲麻尼大隊
支部書記。
那天的紀保來拆廟前,先和自己的老子在家裏大鬧了一場。紀善人勸不下自己的兒子,就給了兒子一個漏風巴掌,在兒子的臉上留下了五個紅紅的手指印。紀
保不管老爺子如何發火,只顧扛了鐵鍁要出門。紀善人急了,跑過去橫了身子躺在大門口,兒子笑了笑,輕輕一跳,便從老子身上跳了過去,連頭也沒有回,邁開大步,徑直朝火神廟去了。
大廟拆倒後,村裏的年輕人像擡一位在戰場上立功負傷的英雄一樣擡著疼得毗牙咧嘴的紀保,直接從現場跑到縣醫院骨科去接斷
。
那一天刮了一天的大黃風,從麻尼臺前看去,太陽的周圍罩上了一圈非常好看的光暈。
突然失去了廟的庇護的蝙蝠們橫沖直撞,四散而去,有的驚慌中撞在牆上,鼻口流血,展開那傘一樣的肉翅兒躺在地上瑟瑟發抖。
就在那天晚上,紀善人用一個馬籠頭將自己吊死在自家的房裏,懸空的身子像一個巨大的鍾擺,吱吱扭扭地在房梁上晃了夜。
他在房梁上晃了一夜是因爲他覺得冉也無臉見父老鄉們了。
紀善人至死也沒想通作爲支部書記的他的兒子問他的。句話:是“三面紅旗”重要還是火神爺重要?兒子對他說,現如今是大躍進的年代,毛主席號召我們要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爲了超英趕美氣死反動派,毛主席號召全
人民土法上馬,大煉鋼鐵,公社給了我們大隊一個月煉出一百噸鋼鐵的硬任務,我們大隊沒有煤炭,能燒的木頭也全燒光了,鋼拿啥煉?不讓我拆火神廟,你要我把社員的幹
當炭燒?”
“啪!”他打了兒子一個滿臉花。
兒子說,你打吧,你打你的兒子,我拆我的火神廟。我是大隊支書,煉鋼爐子裏沒火了,上面就要找我的麻達,上面找我的麻達,我就得找火神爺的麻達。他火神爺不就是管火的嗎?我們供了他幾百年,如今我們需要火,火神爺又噴不出火來,他噴不出火來,我就得找它的麻達拆他的廟。現如今事情逼到頭上了,你不叫我找火神爺的麻達,你叫我找誰的麻達?
當兒子從紀善人身上跳過去後,紀善人就覺得他看見了火神爺那惱怒的臉,可他不敢出門去找兒子,攔擋兒子。兒子的話是對的,兒子給公家幹事,公家咋說,他就得咋蔔要不然,公家叫莊稼漢們大煉鋼鐵,連多一片片鐵沒見過的莊稼漢們不就把黃出撂給娃娃老漢們,滿山滿窪的就像點狼煙一樣燒燒起來了嗎?老爺子也知道,公家的事不是娃娃們耍過家家,可以由著自己的心病兒來。更何況自己的兒子還是大隊支部書記呢。
他聽見了從麻尼臺傳來的人們拆廟的聲音,這種聲音像一把把鐵鉗子,一下一下撕扯著他心上的肉。
這種聲音就像是兒子從墳裏挖出老祖宗的骨頭在往碎裏砸。
這聲音在紀善人的耳朵裏越響越大越響越大越響越大……
紀善人捂緊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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