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裝的“小陽先生”突然到扁擔楊村來了。
沒有人請他,是他自己來的。扁擔楊村出現的一件件邪事,都使這位名氣早已超過“老陽先生”的年輕人不服氣。于是,他不要一分錢,也不用人請,主動地自覺地投入了這場戰鬥。
他是吃“邪”飯的,吃這碗飯的人極著重名聲,假如他在金屋跟前栽了,他就很難在這塊地方混下去了。他更不能忍受的是那狗兒楊如意的張狂,他得想法鎮住金屋,鎮住那邪氣。鎮住了金屋,也就是鎮住了楊如意。這位八十年代的“先知”爲了鎮邪,也爲了自己的名聲,終于把自己跟苦難的扁擔楊村人綁在了一起,同仇敵忾,共同對付金屋。
開初的時候,他身後總跟著一群娃子,娃兒們很好奇地看這個目光很邪的人在村子裏轉來轉去,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慢慢也就沒人再跟他看熱鬧了,因爲沒有熱鬧可看。他常常像木了似的站在一個地方不動,那目光像釘子似的邪出去,就“釘”在一個地方不動了,而很長時間之後才挪動一下位置。後來人們發現他是隨著陽光移動的,他是借天之陽來勘查地之,當光亮向前推進時,他也跟著動一下;當亮光回收時,他就往後退,他整個人都沈在思維的燃燒之中了,人們看到的只是那雙很邪很亮的眼睛,只有這雙眼睛顯示了他的存在,那光點如豆如炬,竟然從不眨一下,具有很強的穿透力……
七天裏,他先後從八個方位尋找鎮邪的破解之法。樓屋的每個角度他都看過了,地形地勢他也都用很精確的步子丈量了,連風向他都測定了,緊接著他在樓屋周圍接連下了十二道“符”,使出了他全身的本領和所有的驅邪之法。爾後他天天來村裏轉一趟,看看“動靜”,那臉上是看不出什麼的。只是那雙眼睛像獵犬似的四探望,那步子也忽東忽西的“邪”著走,嘴裏念念有詞,誰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麼。
結果,他沒有看出什麼“動靜”,還是失敗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小陽先生”再沒有來過扁擔楊。誰也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縣長的小舅子專程派車來接他去看看“日子”,一連跑了三趟都沒找到人。他躲起來了,誰也不見,謝絕了所有找他算卦的人。據說,他正閉門鑽《易經》呢,試圖從《易經》裏找到破解之法……
十五天之後,“小陽先生”又在扁擔楊村出現了。他人很瘦,松松垮垮地穿著那件破西裝,目光更邪了,只是不那麼亮。這次來扁擔楊,他就沒到樓屋跟前走,只在傻來來跟前站了一會兒,接著叫他掌起面來端詳了一番,搖搖頭,笑了笑,又悠悠蕩蕩地去了,嘴裏哼著“來來去去,去去來來……”的逍遙歌。
有人說,那樓屋裏二十四間屋子,間間都有妖邪之,只是陽氣壯的人看不見罷了。那整個就是一座煉獄,是煉人的地方。凡胎肉
是經不住那邪氣的,除非你有金剛不壞之身……
臘月初五那天,省裏有一位作家到扁擔楊村來了。這位作家看上去很瘦,人窩窩囊囊的像只大蝦,整個瞅就那副眼鏡好像還有點“學問”。他說他是來采訪的,聽說這村子搞得不錯(狗日的,作家也說假話)。村長楊書印很熱情地接待了他,把他安排在自己院裏的西廂房住下。天冷,楊書印還特意地給他生了一盆紅紅的炭火讓他烤。當天中午,村長做東請作家吃酒。三杯酒下肚,這位作家就說實話了,他說直到昨天爲止,他還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個名叫扁擔楊的村子,他是專程來采訪“農民企業家”楊如意的。他看了報紙上登的文章,對這個人很感興趣,于是就來了。
楊書印三十年前當過耕讀教師,那時也曾謅過幾首順口溜似的歪詩,對作家是極崇拜的。他不知對這位姓馬的作家該如何稱呼,就稱他爲“馬作家”。他說:“馬作家,你采訪楊如意該到城裏去找他,咋到鄉下來了?”
接著,“馬作家”滔滔不絕地發表了一番宏論。他說城裏他去過了。他不想吃“流席”想吃吃“小竈”,懂麼?“小竈”。他說現在去采訪楊如意的人很多,去參觀學習的人也很多,人拉拉溜兒不斷。上上下下都去吃,整桌整席地吃,吃得滿嘴流油,一個勁說好好好,那沒什麼意思。他說他想了解一些不摻
的東西,真東西。他說他看到一個要飯的瞎老婆婆整日裏在塗料廠的門前鬧,說她兩個兒子都被抓起來了,是抓起來了吧?他說他很同情這個要飯的瞎老婆婆。他想深入地了解這塊土地,了解産生這麼一個“農民企業家”的環境和條件,“土壤”。他說“土壤”你懂麼?
村長楊書印顯然不完全懂,但他明白他的意思了,很高興地說:“好哇,很好。”
此後,“馬作家”就在楊書印家裏住下來了。他每天掂著一個小本子到村裏去采訪“第一手資料”,一家一家地串門。問到楊如意時,人們都說“那狗日的不是東西!”他說他最感興趣的就是這些“不是東西”的東西,他讓人們隨便說說“那狗日的”怎麼不是東西,人們就各自說了“那狗日的不是東西”的地方,說法兒很多,說得也很玄乎,他就一個勁地記,記了厚厚一本子。晚上回來吃飯時,他很高興地說:“今天收獲很大,收獲很大。”楊書印只是笑笑,也不多說什麼。接著“馬作家”小聲問:“那狗日的,不不,楊如意。楊如意真的是一天換一個女人麼?”楊書印意味深長地說:“這很難說,不過……”往下,他不說了。“馬作家”沈思良久,推一推眼鏡,自言自語地說:“這很有可能哇,很有可能!人哪,脖裏勒根繩,也就老老實實地跟著走了。這繩子一解,那脖子恨不得脹二尺粗!農民意識,這是典型的農民意識……”于是,楊書印對他招待得更熱情了,頓頓有酒。
晚上,“馬作家”又悄悄地問楊書印:“你說,楊如意真是一天換一個女人麼?”
楊書印笑了。
“馬作家”鄭重地說:“哎哎,說說沒有關系,沒有關系的,都不是外人麼,我很想了解這一點。”
楊書印用肯定的目光望著他,話卻是含含糊糊的:“這種事,怎麼說呢……”
“細節,細節,關鍵是細節。你說說細節吧……”
楊書印又笑了。
于是,關于“細節”兩人整整說了半夜,越說越投機了。
“馬作家”在村裏住了三天,他說三天勝似在城裏呆十年!三天他就把一個村子了解“透”了。初八上午,他突然提出要去那座樓房裏看看。他說這些天人們一直提那“樓屋”,一說就說到那“樓屋”了,說得神神秘秘玄玄乎乎。他說他很想去看看,問楊書印能不能領他去?
楊書印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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