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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第1節

第2小節
李佩甫作品

  [續金屋第1節上一小節],就是想讓人們看看……

  站在樓頂上的楊如意傲然地遠視前方,目光很殘。那具有燃燒力的綠光是從心底裏射出來的,甚至當他看到恩養他長大的後爹的時候,目光也沒有變得溫和些。他的惡的鍛造是在童年裏一次xing完成的,任何後天的教化對他來說都是無用的。

  羅鍋來順蹲在樓院裏,屁gu下硬硬地墊著一塊半截磚,仿佛在夢中一樣。他弄不明白,這高樓怎麼會是自己的房子,怎麼會是他住的地方。他活了一輩子,做夢也沒想到他會住這樣的地方。他的老眼眨了有一百次了,眨眨,再眨眨,眼都眨酸了,還是看不明白:這就是他羅鍋來順要住的地方麼?

  羅鍋來順在草屋裏滾了幾十年,那日月雖苦,但草屋、土牆摸上去軟和和的,貼人的心,夜裏也睡得香甜。他沒住過這樣的房子,這房子太大、太空、太壓頭,摸上去冷冰冰的,讓人恍惚。蹲在這樓院裏,他總覺得迷迷糊糊的,像在霧裏一般。

  他幾次問兒子,爲啥要蓋這樣的房子,兒子笑笑,不說。問急了,只說:“讓你老享享福。”可兒子眼裏說的不是這些,不是,他看出來了。唉,兒子大了,兒大不由爺。他能說什麼呢?他一輩子戰戰兢兢地過日子,爲這個。“帶肚兒”給人賠了多少笑臉啊,兒子孝順,不也是他的福氣麼?

  不過,他還是不習慣住這樣的房子,住這樣的房子夜裏睡不安穩。搬進樓房的第一夜他就魇住了,一直掙紮到天亮……

  羅鍋來順長長地歎了口氣,仰臉望著站在樓頂的兒子,說:“房既蓋下了,緊著把媳婦娶過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楊如意笑了笑,突然大聲說:“爹,我下午就走了,那邊事兒忙。要是村裏有人想來這樓院裏看看,你就叫他看,誰來都行,別攔。”

  羅鍋來順苦著老臉說:“誰還來呢?蓋這麼高,壓一圈兒,怕是人都得罪完了。”楊如意哈哈大笑,笑了,又吩咐說:“要是誰家來了客,房子不夠住,請叫來住了,隨便住,樓上樓下都行。”

  “會有人來麼?”

  楊如意不答,就那麼挺挺地站著,立出一個“大”字扁擔楊就在他的腳下……

  午時,樓房在陽光下固定下來了,它直直地聳立在一片灰藍se的瓦屋中間,每一面牆壁似乎都長出了尖硬、耀眼的芒刺,那芒刺被一串串金se的光環罩著,在扁擔楊的上空播散著七彩神光……

  這時候在樓房那耀眼的光環裏吐出一串串葡萄般的氣lang,那氣lang仿佛有著巨大的吸力,村人們只要看上一眼,便會産生飄飄慾飛的幻覺。似乎魂靈飛進那光環裏去了,站在地上的人僅剩下了一個空空的殼……

  村長楊書印家又來客了。

  先來的一撥是“煙站”的,站長領著,四個人,四輛新“飛鴿”車,個個都很神氣。穎河地區是“煙葉王guo”,煙葉收購站的人自然是“煙葉王guo”的王爺。莊稼人一年到頭全靠種煙換錢花呢,縣長都不怕,就怕這些爺,每到收煙的季節,他們張張嘴就是“等級”,“等級”就是錢哪!給多給少全在爺們那嘴片子上。有多少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站長qin自領著來了,那關系、面子還用說麼?

  楊書印自然知道這裏邊的路數。他把他們讓到屋裏,泡上茶,吸著煙,然後漫不經意地問:“喝兩杯?”

  他知道這些人輕易不下來,下來就是喝酒,喝醉。要說喝酒,他們有的是地方,一年三百六十天排得滿滿的,去誰那兒不去誰那兒都是有講究的。煙分“等級”,人也分“等級”,不是地方他們還不去呢。

  站長揚揚手裏掂的提兜,提兜裏的麻將牌嘩啦啦啦響:“不喝。老楊,自己人不說外氣話,借你一方寶地,摸兩圈,玩玩。”

  楊書印知道他們的賭瘾上來了,哈哈一笑說:“好,玩吧。”聰明人不用細問,這一段公安局查得緊,他們打麻將也是“遊擊戰”,今天這兒,明天那兒,怕公安局的人發現。

  楊書印即刻起身,把他們領到後院去了。後院西屋是他老二媳婦的新房,兒子在外幹公事,媳婦回娘家去了,這裏幹淨、清靜,人不知鬼不覺的,是玩牌的好地方。

  楊書印剛把這撥人安頓好,狗又咬了。

  這次進門的是鄉供銷社的老黃,老黃是鄉供銷社的主任,主管全鄉的物資分配。化肥啦、柴油啦、農葯啦,都是要他批條子才能買的。看塊頭也不是一般的人物。進院就大大咧咧地喊道:“鼈兒在家麼?”

  楊書印笑著迎出來,罵一聲:“鼈兒,上屋吧。”

  進得屋來,老黃從兜裏掏出一沓子油票扔在桌上,斜斜眼,問:“咋,夠不夠?”

  楊書印臉上並無喜se,他遞過一支煙來,連看也不看,說:“化肥呢?”

  老黃擠擠眼:“爺們兒,給你留著呢。”

  “尿素?”

  “尿素。我敢糊弄你麼?鄉長才給了五噸。”

  “我要的可是十噸。”楊書印翻了翻眼皮,說。

  “屁放肚裏吧,知道。”

  楊書印慢慢地吸著煙,眼兒眯著,好一會兒才說:“那事兒,我再給運生說說,讓他抓緊給你辦了。”

  老黃一抱拳說:“老哥,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楊書印沒吭聲,只拉了拉披在身上的中山服,然後擡起頭來,問:“喝兩杯?酒菜現成……”

  老黃摸摸被酒氣熏紅了的鼻子,推讓說:“不喝吧?”

  “鼈兒!”楊書印罵一聲,站起來進了廚房,對女人吩咐說:“弄幾個菜。”

  女人自然是見得多了,連問也不問,就在廚房裏忙活起來。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四葷四素,熱熱涼涼的便端上來了。

  老黃一拍tui:“哎呀,服了服了!嫂子手好利索,不愧老楊哥的女人哪,手眼都會說話。”

  女人白白胖胖的,也就四十來歲,顯得還很年輕,只微微地笑了笑,身影兒一晃,又拐進廚房去了。

  酒菜擺上,這邊屁gu還沒坐熱呢,工商所、稅務所的人又來了。來的自然也是本鄉有頭有臉的人物,是多少人想請都請不到的,他們進門就像進家一樣,來了就嚷嚷著要酒喝。

  楊書印笑著忙裏忙外地招待,把他們一一安頓下來。來人先說一聲:“老哥,事兒辦了。”楊書印點點頭,也不多問,只道:“喝酒,喝酒。”一時猜拳行令,十分熱鬧。楊書印在一旁陪著,都知道他不喝酒,也不勉強他。

  一個人能活到這份上也夠了。在扁擔楊村,只有頂尖兒的人物才會有這樣的場面。楊書印今年五十二歲了,在這張闊大的紫棠子臉上並沒有過多地刻下歲月的印痕。應該說他活得很好,也很會活。活人是一門藝術,他深深地掌握了這門藝術。在這片guo土上,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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