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劉小
騎車來到了市醫院的門前，她把自行車紮在了看車的老太太那裏，老太大正忙著挨車挂牌，挂到她的跟前，擡頭一看是她，就把牌重又收了回來，老太太不收她的看車費，自然也不挂牌。老太太說：“喂呢。”
她就說：“喂呢。”說著，就急急地往公共廁所跟前跑。
公共廁所前擺著一張收費的小桌，她的蒼老的母
就坐在小桌的後邊，母旁邊是一個小孩車，車裏站著她那八個月的孩子。有風刮過來了，蕩起一片腥腥的灰塵，母的臉很髒，孩子的臉也很髒，她的母一邊收費一邊搖著小孩車照看她的孩子。孩子許是餓了，在車裏一躥一躥地動著，哇哇亂叫。母看了她一眼，說：“你看你。”說著，就站起身來。
劉小沒有答話，就探身上前抱起孩子，順勢坐在母讓出來的椅子上，把孩子往懷裏一橫，飛快地解開
前的扣子，把*頭塞進孩子的嘴裏……這一切她都做得很從容很自然。爾後她擡起頭來，望著醫院門前的馬路，中午了，正是下班的時候，馬路上行人很多，自行車像河一樣淌淌地從眼前流過。有很多行人的眼睛一閃一閃地在眼前晃，她覺得那些目光正在注視著她前露出的一點點
房……她僅是把
服往下拉了拉。
母的目光從她頭上漫過去，望著一個從男廁所走出來的男人，說：“那事咋樣了？”
她說：“還那樣。”
母說：“不是就一回麼？”
她說：“就一回。”
母說：“要多少啊？”
她說：“三千。”
母說：“你說說，這算咋回事哪？”
她說：“交了錢的，都回來了……”
母說：“看看你這一家，看看這一家人……”
她說：“也不全怨他。是我讓他去的。車間主任叫他，他能不去麼。他說要去團結團結人家，我說你去吧。趕上了，也沒有辦法。”
母說：“廠裏，就不能……”
她說：“廠裏不知道，我沒讓廠裏知道，廠裏三個月沒有開工資了。廠長一直在跑合資，如果能合資就好了。廠長在會上說，跟港商合資後，至少月工資一千……”
這時，母突然跑起來了，母跑上去拽住那個從廁所裏走出的男人，小聲說：“同志，同志，你還沒給錢呢。”
那人一邊走一邊說：“小便，小便也收錢？”
母陪著笑說：“小便一毛，大便兩毛……”
劉小小聲說：“
，沒錢就算了。”
母也說：“要是真沒錢就算了……”可她仍在那人跟前站著。
那人轉過臉來，望了母一眼，說：“我說沒錢了麼？有錢。”說著，從兜裏抽出一張一百元的票子，隨手扔在了地上，說：“找吧。”
劉小再次說：“，沒錢就算了。”
母望著那人，很勉強他說：“你真沒零錢？要真沒就算了。”
那人說：“沒有零錢。你找吧。”
母再次看了看那人，默然地從地上撿起錢，匆匆地向路邊的一個果攤前奔去，母跑動的姿勢很像是一個陀螺……
母終于把錢換開了。她走回來，把一毛錢的紙幣放在桌上的紙盒裏。劉小看見那一毛錢髒兮兮的。于是，她不由地張開嘴，舔了一下嘴
。舔嘴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老師，她的確見過文化館的這位老師。那是幾個月前，她就坐在這裏給孩子喂
，一邊喂一邊替母收費，她收過老師一毛錢……當時老師看了看她。老師穿得光鮮鮮的，那目光有一點那個。看得她很不好意思。接著，她又想起了老師的一句話：“三分之一牙……”這時，母看了她一眼，母說：“你笑啥？”
劉小趕忙說：“我沒笑。”
母說：“你看你。”
劉小說：“，我沒笑。”
母說：“是嫌丟你的人了？是不是嫌丟你的人了？要嫌丟人你把孩子弄走，別在我這兒放……”
劉小心裏一酸，說：“，我真沒笑……”
母說：“你想想，你哥，你弟，啊？你抱著搖錢樹呢？你把孩子抱走吧，我誰也不給恁看了……”
正說著，父從醫院裏走出來了。父臉上喜孜孜的。他隨手把一張五元的票扔在桌上的錢盒裏，說：“一個肝癌，早上斷氣了。洗洗，穿穿，給了十塊。醫院扣去五元。”說著就彎下腰，從劉小懷裏接孩子，一邊伸手一邊說：“來吧，乖乖。”
劉小看著父的手，父的手很粗。父曾是八級車工，退下來了，廠裏卻開不下工資……父老了，父的胡子很白。劉小望著父，小聲說：“爸，你洗手了麼？”
父有點尴尬。父慢慢縮回手，說：“你看你，我會不洗手？”過了一會兒，父又說：“人死了，細菌也就死了。”
母不願意了，母緊著臉說：“抱走，抱走，趕緊抱走。你爸這麼大歲數了……”
父馬上說：“算了，算了。抱走咋辦？她公公那樣……把孩子給我吧。”
劉小沒有把孩子遞給父。她把喂飽的孩子重又放進小孩車裏，說：“爸，你累了。讓他自己玩吧。”爾後，她站起身來，說：“，我走了。”
母不說話，母一句話也不說。
父說：“走吧，你走吧。回去還得給你公公做飯呢。”
她走了幾步，聽見父氣喘喘地從身後趕了上來。父搖著白蒼蒼的頭，一句話也沒說，把五塊錢連同一疊毛票塞到了她的兜裏。她剛想說點什麼。父說：“走吧，快走吧。”
騎上車，蹬了幾圈，劉小回過頭來，陽光下，她看見兒子在廁所門前的小孩車裏站著，在一片明亮的臭烘烘的空氣裏，父蹲在車前逗孩子玩，孩子的小臉紅撲撲的，在笑……
拐過路口，她停住車子，蹲在地上，“哇”一聲吐出來了。她覺得今天的尿臊味特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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