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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第19節

梁曉聲作品

  列位,這話說得何等的好!我們中guo人,在短短的十幾年內,習慣了多少新事物新現象啊!何況尾巴乎,

  小悅她認認直真,仔仔細細地將我的尾巴一圈圈盤繞起來。眼見又長又粗令人不知怎麼辦的尾巴,經她的雙手盤一陣繞一陣,就像繩子似的齊齊整整地收攏了,嚴嚴緊緊地塞入那包袱裏去了。

  她說:“瞧,這樣,你不是就可以到街上去了麼?”

  我說是啊是啊,小悅你真聰明。比我還聰明。又說,這是一個美化尾巴的好方式,豐富了尾巴文化的內容,值得大力推廣。

  我將她擁在懷中,又溫柔地吻了她一陣,並以帶有忏悔意味兒的語調問她,對我剛才的粗暴和凶惡是否會記恨在心?

  她說:“人家要是記恨你,人家還會這麼誠心誠意地爲你效勞麼?”

  “一點兒都不記恨?”

  她搖頭說一點兒都不記恨。

  “爲什麼?”

  她仰起臉望著我,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回答:“我不是也因爲自己的尾巴問題犯過愁嗎?何況你是男人!”

  一句話,使我這顆自從長出了尾巴以後漸漸變得冷酷無情的男人心頓時軟化得一塌糊塗,仿佛稀釋成了一汪血shuisong膛裏亂逛蕩。

  理解萬歲啊!

  知我者,小悅也!

  我緊緊地緊緊地將她擁抱住,連連說小悅小悅,你真是我的紅顔知己紅顔知己啊!等我解救出了花旗參枝子小jie,鏟除了“凶尾幫”,徹底平定了騒亂,重新恢複了尾巴秩序,將投資辦一個“尾包兒廠”,委任你當廠長!並且要一開始就實行gu份製,讓你這位女廠長擁有百分之三十的法定gu份!幾年後,你不就成了女富豪了麼?我這麼替你安排你的前程,你高興不高興?

  小悅幸福地閉上了眼睛,臉兒貼在我song口,喃喃地說:“我高興,高興,一切聽你的安排就是了!你怎麼安排都行。包括我究竟應該移植一條什麼樣的高級的尾巴,也聽你的。你喜歡的尾巴就是我想要的尾巴……”

  我囑咐小悅留在那個較安全的地方千萬不要到街上去,保證一完成了營救任務便會飛速回到她身邊,推開一切公務,與她朝夕相chu共度幾日蜜月也似的美好時光……

  街上非常混亂,這裏那裏,幾乎到chu都有憤怒而迷惘的人群——有的直接由于尾巴問題而憤怒,比如四chu都買不到“隱尾靈”,尾巴所患的急症得不到及時治療,交了尾巴移植手術預押金,低等級的尾巴割了去高級的尾巴卻移植不上了——“名尾儲存庫”在昨夜的一場大火中夷爲平地,價值數億元的名尾和極品級尾巴珍品級尾巴變成灰燼。有的由于間接的尾巴問題而憤怒,比如在混亂中尾巴掉了尾巴受了嚴重損傷尾巴保險公司卻不能兌現保險承諾。據傳我qin自委任的尾巴保險公司總經理攜款而逃。幾種尾巴gu票狂跌,本市的大小交易所被砸。尾巴債券的信譽受到巨大動搖,成千上萬的人們湧往銀行和儲蓄所提前兌換現鈔,不給利息也要求兌換。而銀行和儲蓄所根本沒有能力兌換,因而先後遭搶。更有人混迹其間,趁火打劫。搶到了錢的眉開眼笑,沒搶到的無chu發泄,毆打甚至綁架銀行和儲蓄所職員。有些年輕的女職員慘遭公開淩辱、輪jian……

  滿城市到chu是火,到chu是煙,到chu是騒亂,到chu是憤怒,到chu是暴行……

  我避開騒亂,避開憤怒的人群,專走小街小巷,去找史密斯小jie。她與我約定上午在一起商討營救方案的具ti細節。昨天分手時她給我留下的印象是自有上上之策在song。約見地點是:“尾巴生物工程研究所”。那地點在郊區,顯然比在城市裏的任何地方都安全。我不得不暗自欽佩這美guo娘們兒有點兒先見之明。

  我正匆匆地左顧右盼地走著,忽聽背後一聲吼喝:“站住!”

  驚回頭看時,見身後不知何時已悄悄跟隨了二三十條漢子,一個個都是那麼的面目凶惡。

  我心想不好,撒tui便跑。他們豈肯善罷甘休?發一陣喊窮追不舍。從一條胡同一直將我追到一條筆直的大馬路上。我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雙tui發軟,一步也跑不動了,只能站定了束手就擒。而他們一追上來便將我團團圍住。

  其中一個漢子橫眉豎目地指著我的背後問:“那裏邊兒是什麼?”

  我說:“哪裏邊兒呀?”

  他說:“你他ma的別裝糊塗!”——同時給了我一個大嘴巴子。扇得我臉上火辣辣的,身子晃了幾晃才站穩。

  “少跟他羅嗦!准是錢!”

  “要不就是金銀珠寶!搶!”

  “對!搶!空喊共産主義喊了半個世紀了,咱們平民百姓也沒共到過什麼産!現在仍是無産階級不算,還成了下等尾巴賤民!不管是什麼,先搶了再說!”

  “該出手時就出手”——于是,幾乎同時有七八條漢子如狼似虎地撲向我。這我哪裏抵擋得了,轉眼間尾巴包兒就又變成了chuang單兒,被他們扯著四角兒不放。仿佛那不是chuang單兒,而是能載著他們飛上天空,飛往極樂世界去成仙成神的阿拉伯童話中的飛毯似的。不消說,我的醜陋的尾巴在衆目睽睽之下垂堆了一地。但那幾條搶chuang單兒的漢子,眼睛只瞪著chuang單兒,或瞪著對方們的眼睛,都一心只想將chuang單搶到自己手裏轉身便跑。他們分明的是被一個搶字扇動得昏了頭了,並沒發現我身上墜落了一堆尾巴。正所謂當事者迷,旁觀者清。

  “都他ma別搶啦!”

  爲首的漢子大喊一聲。

  搶chuang單兒的漢子們這才住了手,一時的你看我,我看你,接著將目光望向那爲首的漢子,望向衆人,最後順著衆人以及那爲首的漢子的目光望向我的尾巴……

  于是他們先後松了手,chuang單兒歸于一人之手。那一個人,也只不過手抓著chuang單兒一角。整條chuang單兒的大部分長裙似的落在地上。

  “這……怎麼會這樣……”

  他兩眼直勾勾地瞪著我的尾巴,表情極度驚愕,也松了手。

  爲首的漢子,繞著chuang單兒踱了一圈兒,然後用一只腳輕踩chuang單兒,見chuang單兒並沒什麼可怕的反應,膽量大了些,兩只腳都站上去踩。將chuang單兒上踩遍了肮髒的腳印,便訓斥搶chuang單兒的漢子們:“ma的一條chuang單兒你們搶個什麼勁兒?”

  他們便都惶惶地不知所措起來。

  我趕緊收我的尾巴,就像農村人從井內往上收井繩那樣。收一段,繞在臂肘一段。一邊收著,一邊故作鎮定地說:“就是就是,不過一條普普通通的chuang單兒嘛!除了尾巴,我身上再沒什麼其它的寶貴之物。嘿嘿,這年頭,誰不愛惜自己的尾巴呢,所以才用chuang單幾包紮在身上嘛……”

  一人高叫:“他害得咱們白追了他半天!揍他!”

  “對!按他!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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