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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之父》第2節

第2小節
梁曉聲作品

  [續冉之父第2節上一小節]qin智商高點兒。

  朋友氣惱地嘟哝:“這些個孩子!這算幹什麼?這叫什麼問題?”

  我說:“是啊是啊,純粹小孩子蒙小孩子的問題?你快告訴我,我好去提示,省得他被難住。”

  “我怎麼知道!”

  朋友聳聳肩,繼續看他的書,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

  我沮喪地回到“考場”,見冉的父qin一口接一口吸煙,已然顯得很不自在。

  提出這問題的孩子說:“那我再講一遍,你認真聽。”看看我,又對我說:“你也認真聽。你們一塊兒動動腦筋,啓發啓發他。”于是那孩子又講了一遍。

  冉的父qin仍回答不了。我也是。

  我兒子忍不住說:“這麼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上來?老三叫小明呗!問題中已經告訴得明明白白了嘛!”

  接著他們又出了一個問題——海shui爲什麼是鹹的?冉的父qin還是被難住了。

  我也不知道海shui爲什麼是鹹的。

  一個孩子就講了個故事——說有個人,做了些好吃的,香味兒引來了鬼。鬼想用一盤磨換人那些好吃的。鬼說磨一轉,就出鹽。人覺得合適,跟鬼換了。人把磨藏在山洞裏,自己需要鹽的時候,便偷偷到山洞去,不願自己的同類也得到鹽。鬼很瞧不起人的自私自利,一天夜裏,把磨扔到海裏去了。于是海shui就是鹹的了,于是那個自私自利的人企圖靠一盤磨發大財的希望破滅了……朋友不知何時也過來了,聽了這個故事就大鼓其掌,一邊鼓掌一邊說:“噢,海shui是這麼變鹹的呀!”

  我和冉的父qin,相應地也都說了些自己知識很貧乏,今天知識有所增長之類的話。

  那天孩子們對冉的父qin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資格審查,最後他們的核心的核心問他們怎麼樣?他們都說“還行”。冉的父qin如釋重負地笑了,孩子們也便笑了。我看他們在那一個多小時內也不怎麼輕松。當他們都說“還行”時,也是如釋重負的。我和我的朋友,跟著審查的被審查的,一塊兒感到如釋重負。

  孩子們終于將“飼養證”交給了冉的父qin。囑咐他別丟了,不許轉讓,不得擅自塗改等等。他們還強調指出:之所以必須履行審查程序,乃是因爲,據他們了解——人善,養的狗也善;人惡,養的狗便惡。人智商高,養的狗也聰明;人弱智,養的狗便傻頭傻腦。他們不願他們的花花,將來長成一條既惡又傻頭傻腦的大狗……我的兒子送他的小夥伴們走後,冉的父qin說:“這就好,這就好。中guo還有這樣的孩子,實在是中guo的一大幸事。”朋友附和道:“對,對。喬老師看問題,就是思維遼闊,具有遠見卓識。”

  我對中guo的將來,和中guo現在的孩子們,既不曾怎樣的樂觀過,也不曾杞人憂天地悲觀過。沒什麼意見值得發表,只有對冉的父qin滿懷敬仰地笑著而已。

  從那一天起,早晨,中午或晚上,我每日至少能見到冉的父qin一次。他用網兜拎著帶蓋兒的小盆來喂狗。很快的,他不但和孩子們都熟悉了,並且獲得了他們的信賴。他們見了他,開始禮貌而qin切地叫他“喬爺爺”,視他爲他們養狗小組的核心成員之一了。花花自然也對他熟悉起來,信賴起來。在那小狗的意識裏,也許不但認爲又多了一個保護人,而且認爲是一位mama尋找到了它吧?畢竟,一位老人對一只無家可歸的流lang兒般的小狗的憐憫、愛心和責任感,比之孩子們是更周到的。似乎多了些什麼內容;似乎他非常需要擁有那樣一只小狗,哪怕是部分地擁有;似乎它最應是“花花”;似乎如果不是,便缺少了某種意義。

  我散步的時候,經常看到花花駐立街口。我知道它在等待他。它一望見他,便歡躍地奔跑過去迎接。我也常看到這樣的情形——他在進行掄臂運動,花花則蹲踞他跟前,凝視他。他掄左臂,它的頭便歪向左邊;他掄右臂,它的頭便歪向右邊。那是挺幽默的情形。

  後來我發現花花幹淨了,漂亮了。白毛雪白,黑毛烏黑。黑白分明,精精神神的花花,似乎是一只出身高貴、備受寵幸的狗了。

  兒子告訴我——喬爺爺將花花帶回家,已經給它洗過好幾次澡了。

  不久兒子又告訴我——喬爺爺說,過幾天他要請些人來給花花打預防針……

  一個星期天的中午,我正在家中寫作,忽聞兒子的足音異常急促地噔噔噔奔上樓。兒子一進門就喊:“爸呀爸呀,你快出去幫我們救救花花吧!”

  兒子眼中充滿了驚慌。兒子那雙眼睛,使我聯想到民工們要殺花花那一天可憐的小狗的眼睛。

  我問:“怎麼了?誰又傷害你們的花花?”

  話剛說完,聽到一聲狗的慘叫。

  我以爲是那些民工們惡念複生,覺得他們太可恨了。“ma的!”

  我沖到陽臺上,一掌推開窗子——卻不是民工們,而是另外一些大人,個個手中cao著木棒、鐵棍、鐵鍬。花花躥到了自行車柵裏,縮在幾輛自行車後。

  孩子們遠遠地站著,望著。對那些器械在手,一個個凶神惡煞般的大人們,他們完全喪失了當初對民工們發起鬥爭的勇氣。我想他們是都嚇傻了。

  “就是那個老家夥找來的人!他騙了我們!他說他們是來給花花打預防針的,可他們不是!他們是來要花花命的!爸呀爸呀,求求你,救救我們的花花!……”

  兒子哇地一聲哭了。

  我喊:“混蛋!不許打那只小狗!……”

  他們都仰起臉來。

  爲首一個說:“誰罵的?”

  另一個指著我說:“那小子!”

  “你才混蛋!”他彎腰撿起半塊磚頭——“叫你小子罵!”——磚頭擊碎玻璃,飛入我家陽臺。玻璃片兒落滿陽臺地上……

  我沒料到他會這樣,我一時呆住。兒子嚇得不哭了,抱頭逃進屋裏。

  一些人家推開的陽臺窗子,紛紛關上了。

  外面只有些個孩子們,些個嚇傻了的孩子們,遠遠地站成一堆,瞪大著一雙雙驚恐的眼睛望著……民工們從他們的小土屋裏擁了出來。

  “嗨!你們幹嗎?你們憑什麼?這不是一只野狗!更不是一只瘋狗!……”

  民工們似乎要兩肋cha刀了。

  “憑什麼?市內不許養狗!誰見了,都有權打死!”

  “那……那你們也不能當著孩子們的面兒……”

  “你們少他ma的管閑事!些個臭民工,一邊稍息去!”“臭民工是你們爸!”

  “是我們兒子!”

  “cao你們ma!”

  “這些小子找揍!”

  雙方都是年輕人,罵的結果是大打出手。

  我看見一方中一個握鐵棍的,洶洶撲向自行車棚,朝縮在幾輛車後的花花惡狠狠捅去……一聲小狗的哀嚎,很長很長……我知道花花完了……

  我回頭看兒子,兒子在跺腳,在用頭撞牆……我從牆上摘下了一柄鋁合金的長劍。買了挂在那兒,我就沒碰過它。它用來刺死一個人是不成問題的。我全身血脈膨脹,我想奔出去殺死一個人。不僅爲了花花,而且爲了我家的陽臺窗,爲了無聲地哭著跺著腳用頭撞牆的兒子,和他的同學、他的小夥伴們……我想在我和某一個人之間,今天必須死一個……我沖到外面時,一切都已結束——一輛小卡車剛開走。那個手握鐵棍的人,仍站在車上用鐵棍搗著,好像朝鮮族人用木杵搗黏米一樣……

  我知道他們在搗的是什麼……孩子們漸漸圍向自行車棚,圍向他們的花花的死chu。那兒有一攤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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