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十一月裏的一天。確切地說,是十一月九日,離來暖氣還有一個星期。當然也是窗子不朝陽的北方人家冷的一段日子,他們盼著供暖像兩地分居的恩愛夫妻盼探
假。
王君生和妻子的關系談不上恩愛,但是他和她也都不願承認不恩愛。那是一種似是無情似有情的夫妻關系。大部分時間裏,也就是每星期從星期一到星期五“似無情”;星期六深夜,兒子睡實了,他蹑悄地轉移到妻子那張上以後,有那麼一個來小時夫妻之間“似有情”,如果某星期這一個來小時內沒實質
的“活動內容”,那麼第二天連同其後的六天,妻子必將對他更加顯得“似無情”。不但“似無情”,還仿佛內心裏忍受著特大的委屈。所以他一向很重視星期六深夜那一個來小時的同
機會,並且盡量向妻子奉獻比上一次多點兒的溫柔。不消說:妻子的回報一般總要比他的奉獻質量高些,他也同樣需要那個。四十六歲的他對于生活的需要已經不是很多了,“那個”是最起碼的需要項目中較爲主要的一項。
像這座北方城市的許多三口之家一樣,他的家也是一大一小的兩居室單元。大房間其實並不大,十四平米,小房間才七八平米。大房間朝陽,小房間背;小房間裏有一張單人
、兩只微型沙發、電視,大房間裏有一張雙人
,兒子的寫字桌、一排書架、另有一張終端桌,准備湊足了錢爲兒子買來電腦放上邊。以前,兒子小時候,小屋裏沒有那張單人
,三口兒都睡在大
上。兒子發育得很猛,小學四五年級時是個小胖子,而後個子一躥就躥到了一米五。雖然他和妻子的身材都不算是高個兒的,畢竟的、三口兒同睡在大
上是擠不開了。于是就買了一張單人
擺在小屋裏,依他的意見,該讓兒子單獨睡小屋了。妻子卻反對,理由是小屋臨街,樓下是萊市場,早晨四五點鍾噪音就開始響起,太影響兒子的睡眠。又背
,終年不見陽光,勢必影響兒子健康成長。再說,兒子從小有踹被子的習慣,沒大人陪睡怎麼行呢?
“踹被子是毛病。是毛病就得改!人家外,啊,小孩兒三四歲起……”
他企圖堅持一下自己的意見。
“去去去,少跟我提外!外
還有一家住一幢小樓的呐!那是好比的嗎?……”
妻子急赤白臉地搶白他。
兒子默默從旁聽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他又問兒子:“你自己的意見呢?”
兒子說:“我認爲,我和我還是應該睡大屋。因爲:我和我
都比你起得早,所以,都比你需要保證睡眠質量。”
他張了張嘴之再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妻子樂了,當即在兒子臉上來了一下,感動他說:“好兒子!真是好兒子,心裏知道疼了!”
兒子自從當上“二道杠”,說話不再像孩子了。話中不但“因爲”、“所以”多了,還動辄“我認爲”。
在家裏,也不知究竟從哪一天開始她和妻子都相互比賽著似的討好兒子那種“我認爲”。
從此,他睡小屋的單人了。
兒子上中學後,個子又躥了一躥,快和他一般高了。
有天早晨,兒子上學去以後,妻子前腳小屋門裏,後腳小屋門外,手拿梳子一邊梳頭一邊對正坐著穿服的王君生說:“哎,從明起,我睡小屋,你和你兒子睡大屋吧!”
他困惑地問:“怎麼了?”
妻子白了他一眼:“還用問啊?你是盲人啊?看不見你兒子已經長多大了麼?”
經妻子這一反問,王君生頓悟,兒子早已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和妻子睡在一張上了。再繼續那麼睡下去,對妻子對兒子,都是很尴尬的事了。
他悶悶地穿好服,下了
,走入大屋以換房人那種目光打量了一番,然後悶悶地走入小屋,又是一番打量。接著找出一段繩子,量單人
,量小屋的門。再次走入大屋,量雙人
,量大屋的門。
妻子並沒理睬他的舉動,站在廚房裏,手拿半張油餅,一邊吃,一邊等著煤氣竈上的一壺燒開。
他說:“哎,跟你商量個事兒。”
妻子從廚房探出頭,兩腮嚼動著,耐心有限地瞪著他。
“咱們把大移到小屋,把小
換到大屋怎麼樣?”
妻子喉部一蠕,一口油餅不大順暢地咽下去了。他看得出,妻子吃得怪幹的,顯然是希望在上班前能喝上口開。兒子的早餐是半截腸,一個煎
蛋,一袋
,像許多家庭一樣,兒子是重點營養對象。妻子不享受兒子那種優待,一般早餐是半張油餅一碗豆漿。樓下賣豆漿的外地人回老家去了,她就連豆漿也喝不上了。他和妻子同等待遇,半個月來天天的早餐是油餅和開
。偶爾換樣,不過是油餅變油條。三口之家,如果每人的早餐都是半截腸,一個煎
蛋,一袋
,他們是吃不大起的。或者不說吃不起這麼難聽的話,而說舍不得吃吧。妻子已半下崗,每月三百多元工資。三口之家一個月都那麼吃下來,兒子的電腦就甭想買了,電視機和冰箱也甭打算換了,妻子更甭打算每年添一兩件新款式的
服了。四十四歲的妻子,對自己的穿著偏偏的越發上心起來。她的節儉是情願的,有個人主義的目的。他卻一直都希望每天吃和兒子同樣規格的早餐,只不過這希望實在難以啓齒。並且,自忖即使說出口了,也不會獲得妻子的批准。
妻子喉嚨通暢以後說:“怎麼?你要一個人占據大屋呀?想得倒美!”
他說:“你看你這人,動不動就對別人的話産生誤會。我能那麼自私?能那麼想麼?把大移到小屋,咱倆從此不就可以同
了麼?”
妻子眨眨眼,似乎還是沒能立刻領會其意。
他又說:“反正是萬萬不可以讓兒子睡小屋的。得保證兒子在家裏也有一個安安靜靜的學習環境是不?”
妻子點了點頭。
“那你就快來動手和我搬呀!還愣著幹什麼?”
“可,我再耽誤幾分鍾,上班就該遲到了!”
“不遲到不是每月也照樣三百多元麼?”
“可如果再遲到,也許就……”
“你別羅嗦了行不行!”
他不禁惱火起來,沖妻子大嚷一句,他知道妻子想說的是“就輪我下崗了”。正是由于妻子想這麼說,他才惱火。
妻子一聲不吭,放下手裏的油餅,走到大屋聽從他指揮。
“你把手上的油擦擦!”
妻子就從上抓起條枕巾擦手。
他看了更加來氣,吼道:“你怎麼用枕巾擦?”
妻子說:“你從來也不洗東西,你凶什麼?”
他說:“擦上了油能洗掉麼?”
妻子說:“你沒看電視裏的廣告哇?新一代的‘活力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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