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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的人》第3節

第2小節
梁曉聲作品

  [續疲憊的人第3節上一小節]我調。偏說人挪活樹挪死!我要不調走,興許能當上副經理呢!那不就和你一樣,也混入guo家幹部序列了?什麼事兒一聽你的,結果准糟!”

  妻子又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

  一當上副經理又怎麼樣?還不就是個副科級!都不敢往名片上印,反而怕被別人小瞧。”

  “聽說原先那小商店,每人的月獎金就三四百元呢!我要真下崗了,每月可就只能拿二百來元了,光指你每月那六七百元工資,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放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朋又一村……”

  對于以後的生活狀況的慌和怕,一出現在他內心裏,就像螞蟻出窩似的,頃刻成爲一群,在他那男人的song膛四chu亂爬,亂鑽亂咬。

  他沒有了困意。

  “你就會……”

  黑暗中,他猜到了妻子還想繼續抱怨他,于是便用自己的嘴去吻堵住她的嘴,同時將她摟抱得緊緊的。

  妻子在枕上晃著頭,想要躲開他的吻,想要說出她一心想說的恬……

  他一翻身,將她牢牢地壓在自己身下,並用雙手捧住她的頭,不許她的頭再晃。他內心裏湧起一gu強烈的沖動,似乎只有靠了那一種沖動的實現,才足以抵消掉漸漸擴散滿song膛的慌和怕……

  妻子服帖了,溫順了,不但開始接受他的qin吻,也開始撫摸他了……

  他從沈睡中被妻子推醒,沒醒前做著夢。

  夢見不會遊泳的自己在激流中隨波而下,緊抱著一只魚形的兒童救生圈不敢稍微放松。醒來才發覺緊抱著的乃是妻子的兩條tui

  妻子指指窗,灰自的天se透過了窗簾。他一時有些懵懂,不知自己怎麼居然會來在小屋裏,和妻子擠在一張單人chuang上。

  妻子將一根手指壓在他嘴上,另一只手朝大屋指了指……

  他這才想起夜裏的事,同時立刻明白了妻子的暗示。幸虧自己還不算是個胖男人,他想,否則單人chuang就容不下妻子躺了。顯然,妻子若不與他頭腳倒置而眠,兩個人誰都別想睡成。

  他悄悄起身下了chuang,內疚地問:“沒睡好吧?”

  半明半暗中,他看出妻子的臉有些浮腫。

  妻子溫情脈脈地笑著說:“還行。”

  “夜裏……你好麼?……”

  “好。”

  妻子溫情脈脈地回答,使他心裏不那麼內疚了。

  他俯身吻了妻子一下,又赤著雙腳,蹑悄悄地溜回大屋,輕輕躺在地鋪般的大chuang上。

  “爸,你小心著涼。”

  兒子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兒子,你……什麼時候醒的?……”

  連他自己都聽比來了,語調是那麼的羞慚。

  “剛醒。”

  兒子背朝他,一動未動,看樣子並不打算向他翻過身來。

  “我上廁所了。是我上廁所把你弄醒的麼?”

  話一說完,他立刻覺得說得太不像話。明明是從妻子的chuang上溜回來的,怎麼可以說成是“上廁所了”呢?這不等于是在侮辱妻子麼?

  他從chuang頭櫃上摸起手表看了看,四點過五分,還有兩個小時可接著睡。聽聽兒子的呼吸非常之均勻,以爲兒子又睡過去了,卻不料兒子再次說:“爸,其實你們大可不必……”

  顯然非是夢話。

  他一時仿佛被粘在chuang上了,動不得了。半天,才細語悄聲地問:“兒子,我和你ma……大可不必怎麼呀?”

  那份兒心虛,如同他和妻子加入黑社會而被兒子有所覺察了。

  “你們的心理完全可以放輕松點兒,大可不必把我的存在當成一回事兒。”

  兒子的口吻聽來無比鄭重。

  他一陣發怔。又半天,以其昏昏使人昏昏地說:“那我們可做不到啊!兒子,你對我和你ma很重要……”

  他向兒子翻過身去,靠攏過去,隔被將一條手臂搭在兒子身上。

  他又說:“你的存在非常重要。我們只你一個兒子,哪能不把你的存在當成一回事兒呢?”

  “爸,再睡會兒吧!”

  兒子仍一動也沒動。

  他卻在心裏反複破譯兒子的話,不知兒子的話是泛指一向的家庭關系,還是針對夜裏自己賊一樣的行徑……

  吃早飯時,這三口之家,每人的表情都顯出了幾分莊嚴的意味兒。

  他由于前二十四小時內,心理方面和身ti方面都有較大的消耗,而且睡眠不足,沒能恢複過來,在單位從上午到下午一直chu于腰酸tui軟頭暈目眩的狀態……

  今天,暖氣是早已經來了。元旦已經過去,春節就要到了。

  今天他躺在大屋的chuang上休病假。確切地說不是休病假,而是療養公傷。其實療養公傷也不算說得很確切。因爲他的傷不是在單位造成的,而是在離家不遠的街拐角造成的。也不是在工作時間內造成的,而是在公休日造成的。

  那一天是星期六,上午十點多鍾,他推著壞了閘的自行車到街拐角去修,迎面碰上一個戴墨鏡穿夾克衫的青年。

  對方彬彬有禮地攔住他,彬彬有禮地問:“您是不是姓王?”

  他說是,我姓王。

  “你就縣王君生先生吧?”

  他點頭,謙虛地說不必稱先生。

  對方笑了。

  他也笑了。笑著反問:“您是……”

  對方笑著從兜裏抽出了右手。手上戴著金屬撐子。就是黑幫電影裏打手打人的那一種。他在家裏看過些黑幫電影的錄相帶,對那玩藝兒並不眼生。

  “對訓你這個王八蛋!”

  他剛意識到情形有點兒不對,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防範的反應,額頭上已挨了重重一擊,倒在地上。

  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了兩個家夥,他們一並用穿著皮鞋的腳踢他,踢得他剛從地上支撐起身又倒下去,剛從地上支撐起身又倒下去……

  他沒喊叫求救,四十六歲的他,一向是個老好人,並不曾得罪過誰,也平生第一次遭到毆打。所以他的嘴還根本不習慣喊叫出求救的話語,他完全是在一聲不吭地遭受著毆打。當然,也完全喪失了抵抗的能力,更談不上反擊了……

  他住了半個多月醫院。肋骨折了兩根,眉骨那兒縫了幾針。額上也縫了幾針,耳朵險些被撕下來,縫了十來針,臉肯定是要落疤的,萬幸的是眼睛絲毫也沒受傷。

  在他住院期間妻子報案了。公安人員曾到醫院當面向他取證,又經過一番調查,初步斷定是由于他領導廠裏的“打假小組”參預端了幾chu“製造”假醬油的黑窩點,因而遭到對方的報複。

  廠裏的人也都這麼認爲,所以將他的受傷視爲“嚴重公傷”,不但全額報銷醫葯費,而且多次派人慰問。如果他挨打真和“打假”有關,那也的確是全廠最嚴重的一次公傷事件,廠裏的另幾位頭頭們經過討論,一致決定頒發給他五千元獎金。不過案子還沒破,打他的三個家夥還沒逮著。究竟是不是因公遭到報複,最終要等那三個家夥被逮著了,招供了,才能開全廠表彰會,才能頒發獎金給他。盡管從各方面分析都是沒什麼疑問的事,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萬一全廠表彰會開了,獎金也頒發給他了,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他自己和別人不是都會陷入被動,笑柄流傳麼?

  本市新聞界不知怎麼也獲悉了這件事兒。報社的、電臺的、電視臺的記者都曾到醫院去采訪過他,攪得他別提有多煩。真相還沒最終大白呢,他有什麼可對他們說的呀!可他們都執意在采訪,說那叫“超前新聞”。如果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壓下就是。一旦逮著案犯,真相果然,采訪可以最及時地推出……

  回到家裏療養這幾天情形好多了,不受記者們的滋擾了。額上的和眉上的傷已封口了,拆線了。留下的兩道疤都在一邊,而且太近,也就相當明顯。好在已經是四十六歲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不存在影響找對象的問題。兩肋卻仍打著石膏纏著繃帶,醫生說邁五十歲的人了,骨頭接茬愈合得慢,晚點兒拆只有好chu沒有壞chu

  妻子終于還是下崗了。但她單位的領導說,在她重新找到工作以前,仍享受商場正式在崗職工的一切待遇。因爲她的丈夫可能是“打假”英模啊!對可能是“打假”英模的男人的妻子,當然應該予以特殊的照顧。盡管他還僅僅“可能是”。但萬一真是,在他臥chuang養病期間,竟然對他的妻子一點點都未予以照顧,不是顯得她商場的領導們太不近情理了麼?他猜她商場的領導們准是這麼想的……

  妻子對他是關懷極了,在醫院裏因爲心疼他而放聲大哭過。每天都守護他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每天都做了營養的好吃的飯萊從家裏帶到醫院。還替他剪手指甲、腳趾甲、刮胡子、撓癢癢兒。

  今天是他從醫院回到家裏的第十二天。妻子和與她同時下崗的幾個老jiemei相約了一清早就到勞務市場找工作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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