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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士無非子》第二節

林希作品

  無非子,不知多少年紀,二十年前他在天津設相室論世,一舉成名,看容貌就似四十郎當歲的神態,老成持重,閱世廣,城府深,song有成竹。後來天津建起天祥商場,他來天祥設相室獨撐門面,看容貌還是四十歲左右年紀,一樁一樁料事如神,名聲大振,一時之間哄動京津兩地,他的相室由一間至二間、三間到四間,謝禮由八元、十元、二十元。百元,直到幹元,再看,他還是四十歲的模樣。一轉眼二十年光yin過去,如今是公元一千九百二十七年,民guo十六年,無非子看上去,還是不滿五十歲。你瞧瞧,命裏注定,無非子是個神仙坯子。

  無非子,中等個兒,不高不矮,精瘦。有人說無非子無論吃什麼也不長膘,有人說從來沒見無非子吃過飯,每日從早到晚除了嚼擯榔就是喝茶,瘦得腦袋瓜比脖子細,屁gu蛋兒比腰細,穿件長衫似一根竹竿挑著一只布口袋,上樓下樓風兒將長衫吹得呼達達響。無非子相貌極醜,眼眉細,眼窩深陷,一對小眼睛,這雙小眼睛瞪圓了比黃豆粒稍大些。有分教:這叫鴿子眼,千裏之遙能看見自家屋頂。鼻梁高,圓鼻頭,鼻孔極大,呼呼地風出風進似兩只小風箱,嘴chun薄,長包牙,上牙下牙不對槽,說話不攏氣,有人說他故意拔掉了兩顆門牙,反正這樣才更有氣派。聽力欠佳,是個半聾子,對方說的話聽不清,他也不必去聽,一是看二是算,心裏明亮就行。

  無非子動作遲緩,穿yi服,徒弟服侍著先伸進一只胳膊,第二只袖子神過來,要等天祥商場窗外藍牌電車開出一站地,才能將第二只胳膊伸進去。一身的毛病,愛擤鼻子,愛擦眼角,愛打哈欠,愛困,愛打瞌睡,而且最大的特點是睜眼時不說話,說話時不睜眼,可能是因爲面部皮膚太緊,眼、口不能同時運行。

  就這份容貌,就這份神態,就這份德xing,二十年來中guo社會的風起雲湧盛衰成敗興亡勝負,全被他說中了,信不信由你,不如此他也不敢自稱是無非子。

  中guo的軍閥政客,人人都養著一位方術之士。行伍的,什麼時候出兵?什麼時候打仗?走哪條路?渡哪條河?翻哪座山?什麼時辰發兵?什麼時辰攻城?一切一切全聽術士指點。連調兵遣將也要由術士說了算,攻黃土崗,要先派shui命人,倘shui命將軍上去全軍覆沒,再派火命人,最後占領再派木命人守城,非如此不能獲全勝。從政的,收買哪方勢力?依靠哪個派系?聯合誰?反對誰?出賣誰?一切也由術士說了算,直到後來能不能當大臣,能不能登極,也要由術士蔔測,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既然各家養著各家的術士,”那,何以又冒出來一個無非子呢?原因很簡單,誰家養的術士也不如無非子高明,節骨眼上,還得聽無非子的。

  …………

  中華民guo四年,公元一千九百一十五年,春寒乍暖時候,一日傍晚,呼啦啦一班人等大步流星闖進了無非子相室。無非子的弟子十五歲的小神仙鬼谷生聞聲迎出去,前廳茶室裏早坐滿了十幾個威武的軍人,這等人一個個穿黑軍yi,佩絲绶帶,滿面紅光,全都是春風得意的神采。弟子鬼谷生吩咐傭人“看茶”,早有四個穿青布長衫的茶房邁著小碎步風兒一般地飄進來,恭恭敬敬,每位爺面前獻上一只蓋碗。茶房師博退下,弟子垂手恭立在一旁,只等客人說話。

  “你師傅呢?”說話的這位爺大約三十歲年紀,一雙精明透頂的黑眼珠兒滴溜溜轉。其余十幾個人誰也不說話。都坐在椅子上發呆,有的觀天有的望地,有的手指頭閑得敲巢子面。經過無非子一番調教的弟子暗中早看出了三分門道,說話的這個人今日要來見無非子,其它十幾個人全是保镖的,可見此人有來頭。

  “尊家來得不巧,我師傅已于半月之前出門,雲遊蘇杭二州去了。”鬼谷生童音未變,沙啞著小公ji嗓兒回答說。

  “什麼時候回來?”爲首的軍人挑著眉毛向鬼谷生問著。

  “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三年兩載。”鬼谷生不動聲se地回答。

  “啪”地一聲,那爲首的軍人狠狠地拍了一下屁gu,轉身就往外走,跟來的衆人隨之便呼啦啦一齊起身往外跑,有機靈的早先竄出一步伸手拉開房門。那爲首的軍人走到門前,厲聲地對他的隨從說:“通知電報房,傳大總統的命令,著浙江督軍立時護送大相士無非子回津,不得有誤。”

  “是!”震天動地一聲答應,這一千人等兜著旋風走得沒了影兒。

  小神仙鬼谷生將衆人送到山門外,不施禮不作揖,只微合雙目算是道別,待腳步聲消失後他才轉身走回相室,將山門從裏面鎖好,垂下窗簾,穿過裏間茶室、相室,這才走進師父無非子的秘室,這秘室因只許無非子和小神仙二人進入,所以人們只稱這裏是仙洞。

  仙洞裏無非子正在打坐,似是坐禅,其實心裏不靜,眼皮兒耷拉著,但眼球兒滾動,一雙手掌掌心向上搭在膝頭,手指在不停地掐算,再加上微微有些癟的嘴巴不停地嗫嚅,一看便是用心思慮的樣子。

  “來了?”待小神仙走進仙洞,垂手恭立靠牆邊站好,無非子這才啓齒詢問。

  “來了。”小神仙點頭回答。

  “是他?”無非子又問了一句。

  “沒錯兒。”小神仙把握十足的語調回答得鎮定自信,如此他還怕師父不信,便又詳細地禀告說,“走進山門九個,門外站著兩個,隔著窗子往外瞟,樓下馬路上還有兩個望風,明明是十三個人,必定是十三太保沒錯。爲首的軍人打扮,穿軍yi,不帶肩章,明明是沒有官銜,保准是袁大總統貼身的馬弁隨從。臨走時放言傳大總統的命令,除了袁世凱家裏的人,誰敢如此張狂,且又是滿口地道的河南話,不是袁乃寬,還會是誰?”

  “他果然來了。”無非子的嘴角微微地動了一下,很可能是在笑,他極是得意地搖搖頭,又合上了眼睛。

  “師父聖明。”小神仙半躬著身子在一旁奉承,“袁大總統要稱帝登極,什麼六君子十三太保早拉開了陣勢,現如今他只差著仙人指點,果然他派來了袁乃寬。”

  袁乃寬是十三太保的頭頭,自稱是袁大總統的內侄,其實他和袁世凱家壓根兒不沾邊。早以先,袁乃寬是河南的一名小無賴,袁世凱奉旨小站cao練新軍,袁乃寬“賣兵”投奔到了袁世凱的麾下。天生這小子機靈會來事兒,沒多久他就以一番討人喜愛的表演引起了袁世凱的注意,袁世凱檢閱新軍,他站得最直。song脯挺得最高、精神頭最足。見了袁世凱,別的傻丘八只知立正敬禮,唯有這個袁乃寬一面敬禮一面淚珠兒吧嗒吧嗒往下掉,活賽是走散了的孤兒又見著qin爹一般,這麼著,袁世凱便將他選到身邊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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