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我們香港見第4節上一小節]人說我同老何站在一起時,也像兄。
突然之間,小周的臉紅透了。我心裏一暖,在這座城市裏,我已經忘記了還有會紅臉的女孩。
你們是出門度蜜月吧?葉老師又問。
王鳳說,不,我們的兒子都三歲了。
就在大家埋頭看王海從錢包裏取出的那個三歲幼兒照片時,一個老頭無聲無息地停在我們身後。老頭只背了一只極普通的包,他將手中的車票同臥鋪號對照一下後,獨自坐在車窗旁的凳子上。
我問他是不是到香港、泰旅遊。他點點頭,隔了一陣才說,看來他這老朽要給大家添麻煩了。
火車突然彈了一下,大家一齊擡起頭來望著車外,站臺上的房子動了起來,一開始很慢,漸漸地就快了,等看見許許多多的菜地後,大家才又說起話來。六個人一對鋪位,才知道老頭上鋪。我知道小周是下鋪,正要勸他倆換一下,小周已主動提出來。這樣小周就到了上鋪。不知爲什麼,小周執意不肯睡我的中鋪。
大家禮讓一陣,素不相識的幾個人一下子熱起來。
老頭主動說,我姓鍾,你們就叫我老鍾。
王鳳說,這不行,該叫你鍾老。她這話說得那對老眼晶亮起來。
就依武漢的規矩,叫你鍾爹爹或鍾師傅。葉老師的樣子像是要一句話定江山。
王海笑鬧著對王鳳說,婆婆,你喝嗎?
王鳳揪了一下王海的耳朵說,爹爹,我要喝天上的甘露你有嗎?
鍾老帶頭笑起來。我覺得王鳳的主意好,行,你們小夫妻之間叫爹爹婆婆,鍾老就該活兩百歲。我說。
鍾老的叫法馬上流傳開了。鍾老自己不好意思,說只有大教授與大領導才能稱某老。鍾老也是自費旅行,他老伴死了十幾年,兩個兒子已另立門戶,他一個人住在南京路。我們以爲是兒子們湊份子讓他出來走走,鍾老不予回答,反而也跟著說我和小周長得挺像。我不想讓他們老提這個話題。
我告訴他們,小周除了身子稍矮以外,相貌發型還有說話的聲音都與我從前的女朋友一模一樣。但是,我那女朋友又愛上了我和她共同的老板。我說出的凡是與白珊有關的東西,都令我惡心。
我的表情大家看懂了,他們誰也不說話。
在男人眼裏,仙女與妖精是不是一張紙的兩面?小周突然問。
見我不回答,她又說,你別老怪人家,你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我粗暴地說,我同哪個女人都不是一路的。
鍾老咳了一聲,說話別不留余地,我們一起旅遊,怎麼不是一路。
王海說,鍾老別擔心,現在的小男孩壞一點才有女孩喜歡。
葉老師帶頭笑起來。小周起身順著走道走開,像是找廁所。王海也跟著走過去。鍾老看了我好幾眼。我只好起身。經過列車員休息室時,正趕上王海在同列車員交涉什麼。列車員不耐煩地說,沒有下鋪,有下鋪我也無法換給你。王海說,我愛人情況確實特殊。列車員說,你們愛得很深是不是,那也用不著向全世界表白呀,克林頓不是很愛希拉裏嗎,怎麼又冒出個萊溫斯基?王海扭頭時,同我碰了面。他朝我苦笑一下,示意小周在車廂連接。
我站到小周背後說,別生氣了。
小周郁郁地一從頭發,過了一會兒才說,楊仁,你得幫幫我。
男不幫女,天不下雨,我說。
那好,你記住,往後我若是有麻煩,你無論如何得到我身邊來。小周說話的語氣很有力,但表情讓人生疑。
我還是點頭答應了。
我問小周,能不能讓葉老師同王鳳換換鋪位。小周搖頭說不可能。她也覺得王鳳身上有點不對勁,一坐下來就要尋個什麼東西靠靠背,像是沒有骨頭。但是葉老師年齡大,而且——小周沒有再往下說。我猜她陷下葉老師一定在懷疑丈夫何總同小周有“情蜜關系”。我也這樣想,小周是想請我替她掩掩他人耳目。我見過好幾個這樣的女孩,她們只想同老板玩一陣,將經濟地位提高,她們會毫不在乎地同老板娘火熱地攪在一起,哄得那些半老徐娘以爲自己真的撿了個幹女兒。
小周還要順著車廂往前走。幹什麼去,她不對我說。我回到鋪位上,王海正在招呼王鳳吃一種丸葯。王鳳吃得眉頭聳成肉疙瘩,嚼了半天,牙縫全是黑的。王海細聲細氣地哄著她。一顆葯丸吃了一半後,王鳳堅決不吃。王海說費了可惜,便將半只葯丸往自己嘴裏放。王鳳急了,伸手搶回葯丸,生氣地吞下去。由于太急,一下子噎住了。王海連忙給她喂
。王鳳緩過勁來說,我這個老公,簡直是個守財奴,又不是沒有賺到錢。光上個月就賺了五萬,可他什麼也舍不得花,只舍得花錢給我買葯。其實我也沒大毛病,就是有些腎虛。這毛病哪個女人沒有。
葉老師說,這麼好的老公一定是打著燈籠找的。
鍾老將頭扭到一邊,用手背揩去臉上兩顆閃亮的東西。
吃完葯,王鳳就爬到中鋪睡覺。王海替王鳳掖被子的樣子全部落入鍾老的眼中。
火車過了蒲圻,快到嶽陽時,小周才回到車廂。這中間她竟然將發型改了,那如瀑的長發被悉數剪去,短短的宛如男孩。葉老師驚叫了一聲,將王鳳弄醒了。王鳳馬上說,真是青絲寸斷,只爲情郎。鍾老輕輕地歎了一聲。小周不看我。我心裏清楚,這要怪自己說她的發型都像白珊那話,她能下這麼大的決心,確實讓我吃驚。王鳳從中鋪上探出頭來,很方便地用手摸了摸小周的短發。
王鳳說,從這些頭發上就能看出鐵路起伏不平。到了香港,你第一件事就該去將這兒平整一下。
用不著,這樣子反而痛快。小周昂著頭,像革命教育基地裏的烈士。
別怕,老何會給你發錢的。葉老師說,他不給,我這裏還有私房錢。香港樓價都跌了,做頭發的更不會開價嚇死人。
鍾老咳了一聲,周小別謙讓,依我的看法,到香港後,先給林青霞打個電話,問問她的頭發是在哪兒做的,然後讓楊仁帶你去。鍾老說完又咳了一下。
大家都說這個主意好。鍾老說他有林青霞的電話號碼,我們將信將疑。
坐在火車上時間過得特別快,天黑沒一會兒,就到了十點,列車員過來吩咐該熄燈睡覺了。她特意看了一眼睡在中鋪上的王鳳。
鍾老和王海在車窗旁的兩只小凳上對坐著,他們在說著生意場上的一些事,王海的說話中多次提到茯苓。我戴著隨身聽,聽的都是他們的談話。鍾老明確地說到自己是做糧食生意的。
大約十二點時,王海悄悄地拿上手機往車廂外走。
鍾老已經睡下了。
我頭腦裏空空的,如同車窗外沒有燈光的黑夜。上鋪的小周動了一下。一會兒,一只光潔的手臂垂下來,在車廂的夜燈下,閃著精細瓷器一樣的柔光。我望了好久,身內那
純粹本能在沖動,吸了口氣後,緩緩地吹在小周的掌心上。伴著車身的搖晃,那只手臂像鍾擺一樣來回搖動了幾下,待它停下來後,我將中指對准這掌心,輕輕撓了起來。這是我在以往清晨醒來時,喚醒睡在身邊的白珊的頭一個動作。這個動作曾讓白珊做了許多神奇美夢。小周的小指跳動了兩下,那枚紅寶石戒指發出一道細細的亮光。
對面中鋪的王鳳突然抽搐一下,接著又尖叫一聲,然後兩只腳拼命地亂蹬起來。垂在眼前的手臂一下子縮了回去,同時,小周也發出一聲不太響亮的驚叫。
小周是叫我。楊仁,她在做噩夢!小周說。
葉老師和鍾老也醒了。我將手伸到對面搖醒王鳳。
相鄰的幾檔乘客醒了多半。他們以爲有人在搶劫,粗著嗓子吆喝了幾聲。
王鳳醒後瞪著眼睛發呆。王海顯然聽到了動靜,他跑回來,一把將王鳳摟在懷裏,連聲說別怕別怕。王鳳後來說,她確實做了個噩夢,有幾個男人打扮得像女人,拼命地將她往一只棺材裏面拖,那只棺材還是金黃的。王海說她這是因爲老想著泰
人妖,然後在夢裏作出反應。王鳳歎氣地告訴我們,近半年來,她總是做
夢,而且還像電視連續劇一樣,一夜夜地接著做。我們都說,夢見棺材是大喜,表明她要發大財,而且是金貨。
車廂內又恢複了平靜。
小周的手臂垂得更深了,只要車身晃得再厲害一點,她的半個脯就會垂下來。
朦胧中,有個人影站在面前。睜開眼睛一看,那個列車員正在將小周的手臂放回上鋪。
我想起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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