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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十年》新舊會管的婚禮

蘇青作品

  謹詹于中華民guo二十一年十月十日下午

  三時在青年會舉行結婚典禮概從簡略恕

  不柬邀特此敬告諸qin友好謹希  諒鑒

  雙十節的早晨,當我們的結婚廣告刊出時,天還沒大亮,房間裏卻早已黑壓壓地擠滿了人了。母qin昨夜是同我一chuang睡的,那是n城的規矩,說是在遣嫁的前夕,娘該伴著女兒睡,好在夜裏細細教她做媳婦的道理。可是母qin沒有教我,她上chuang的時候,我早已睡熟。第二天還不到五更時分,她便匆匆起身,料理雜事去了。其後只進來過一次,叫我先在chuang上吃些點心,吃好了仍舊睡下,千萬別起身,在花轎沒有進門以前。

  坐花粉是我鄉女兒的特權,據說從前來康王泥馬渡江以後,就逃到我鄉某chu地方,金兀術追了過來,康王急了,向路旁的一個姑娘求救。那個姑娘便叫他躲起來,自己卻班兀術說康王已逃向前方去了,因此救了康王一命。後來康王即位,便是高宗,想報此思,可是找不到這位救他的姑娘,于是便降旨說凡n府姑娘出嫁,均得乘坐花轎。這轎據說乃是仿禦轎形式而造,周圍雕著許多鳳凰,轎前一排彩燈,花花綠綠,十分好看。按照一直傳下來的規矩,只有chu女出嫁,才可坐花轎,寡婦再嫁便只可坐彩轎(在普通轎子上紮些彩,叫做彩轎),不許再坐花轎。若有姑娘嫁前不貞,在出嫁時冒充chu女而坐了花轎,據說轎神便要降災。到停轎時那位姑娘便氣絕身死了。

  母qin當然相信我是chu女,因此堅持要我坐花轎,不可放棄這項難得的特權。我覺得坐了花橋上青年會去行文明結婚禮,實在有些不倫不類,但一則因爲羞答答的難于啓齒,二則恐怕母qin疑心我有他故,以爲我在怕轎神降災而不敢坐了,所以結果還是由她們主張去,坐花轎就坐花轎吧。

  花轎是由男宅雇定,擡到我家來迎qin的,進門的時候已經晌午了,我正在chuang上著急,因爲整個上午沒有起來,大小便急得要命。好容易聽得門外人聲鼎沸,房間裏的人也騒動起來了,孩子們哭呀哭:“ma呀!花花轎子來啦!我要去,因因要去看呀!”我知道花轎到了,心中信如遇到救星,巴不得她們都一齊出去,好讓我下chuang撒了尿再說。不料她們卻不動身,只在窗口張望,一面哈喝著孩子不許頂頭迎上去,說是沖了轎神可不是玩的。她們喊:“因因,不許上去,快回來呀!新娘子還在chuang上沒起來哩,快來看新娘子打扮呀廣其糟糕!他們還不肯放我自由哩。那時我的小便可真連拚命也自忍不住了,然而卻又不能下chuang,給人家笑話說:花轎一到新娘子便猴急起來自己竄下chuang了,那還了得嗎?我急得流下淚來。淚珠滾到枕上,滲入木棉做的枕芯裏,立刻便給吸收幹了,我忽然得了個下流主意,于是輕輕的翻過身來,跪在chuang上,扯開枕套,偷偷地小便起來。小便後把shi枕頭推過一旁,自己重又睡下,用力伸個懶腰,真有說不出的快活。不一會,吹打手在房門口“催妝”了,我拿被蒙住了頭,任他們一遍,二遍,三遍的催去,照例不作理會,正想朦胧入睡時,伴娘卻來推醒我了。

  其後,便有兩個伴娘來替我化裝,我的五姑母坐在旁邊指點,房間裏滿是看客,我生平從不曾當著人塗脂抹粉,心裏覺得怪不好意思。可是五姑母卻得意洋洋,巴不得多些人來欣賞才好,因爲我這天的新娘裝束完全是她出的主意,母qin一向信任她,當然不會不同意。她說時下的禮然雖然都用白se,但是她看著嫌白se不吉利,主張一定要改用淡紅綢製,上面繡紅花兒。紗罩也是淡紅se的,看起來有些軟綿綿惹人陶醉。手中捧的花是絹製,也是淡紅se,這是我五姑母頂得意的傑作,她說鮮花易謝,謝了便不吉利,不如由她用人工來製造一束,既美麗,又耐久。她真替我設想得周到,chuchu是吉利第一,好看第二,頭上的花環也用粉紅se,腳上卻是大紅緞鞋,繡著鴛鴦,據說這雙鞋子因與公婆有關,因此不能更動顔se。我的身材既矮且小,按理一雙高跟皮鞋是少不來的,“但是,”我的五姑母說:“你年青不明白道理,這雙紅緞鞋子卻大有講究,你穿著它上轎,換下來便受爲保存,將來等到你公婆百年之後,你要把它拿出來縫上孝布,留出鞋跟頭一闊條紅的,那便是照你公婆們上天堂的紅燈,假使你今天穿了皮鞋,將來又怎能縫上孝布去呢?不是害你公婆只好黑暗中摸索著上天堂了嗎?”我想好在禮服是長裙曳地,穿什麼鞋子都看不見,紅緞便是紅緞的吧。

  打扮完畢,外面奏起樂來,弟弟便來抱我上轎了。據說那時我應該嗚嗚的哭,表示不願上轎,由弟弟把我硬抱過去。可是我沒有這樣做,因爲那太冤枉了弟弟,他事實上並不會強迫我上轎嫁出去,那是真的。然而他還得循俗抱我,累得額上青筋暴漲,好容易喘著把我抱到轎前,我趕緊下來,走進轎子。那時只聽得客人們都嘩笑起來,據說爲的是我不該自己進轎,還該由他把我推了進去,才算合理。可是我既已進去了,再出來也不好意思,只得索xing一屁gu坐定,垂頭閉目裝新娘樣子。說起這坐轎的規矩來,母qin倒定教我過的,她說坐定後絕不能動,動一動便須改嫁一次。我不敢動,直到後來伴娘把一只滾燙的銅爐放在我腳下了,灼得我小tui都快焦掉,不禁在挪右挪的,把屁gu不知顛動了多少次。至于我將來是否便會再嫁三嫁而至于多次嫁呢,那是有待事實證明的了。

  于是四個轎夫上來關好轎門,放好轎頂,花轎裏便幾乎全是漆黑的了,悶氣煞人。腳下的銅爐一陣陣彌漫出熱氣來,逼得人昏沈沈地,我生怕窒息了,移時反冤枉落個不貞的罪名。我孤零零地悶坐在轎中,與我作伴的,據說還有個轎神,她是吊死鬼,因不服惡霸搶qin而吊死在轎中的,後來皇帝封了她,叫她專門考察這轎中新娘的貞節與否。她這時正高踞在我的頭上,若是發現我稍有不貞之chu,便會馬上把我chu死。我雖然自信決沒有chu死的罪名,可是總也有些害怕她散發吐she的吊死鬼樣子,因此閉了眼睛抵死不敢向上觀看。轎中又熱又悶又黑暗,冥冥中還伴著個可怕的轎神,我奇怪康王當時爲什麼要以怨報德,把撈什子花轎賜坐給我鄉女人?我想,這樣看來,怪不得後來他會害死精忠報guo的嶽武穆呢,原來真是個昏君!真是個昏君!

  正憤憤間,花轎在青年會禮堂停下了。接著又是一陣騒動,仿佛所有的人都圍了上來,于是有人吆喝著讓路,轎門開了,眼前光亮起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站在我面前,把我的裙子扯了一下,我知道那叫做“出轎”,我便可以走出來了。只是我剛才在上轎時曾給人家讪笑過一次,還怕這次太急了又要惹人笑話,因此仍舊端坐在裏面不敢自己下來,于是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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