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英出嫁以後,家中除公婆老黃外便只有一個簇簇了,大家嫌寂寞。有一次公公忽然開言道:“簇簇今年四歲了吧?”婆婆悶悶不樂的答應聲:“可不是!”只有老黃
在旁說穿了他們的心事道:“少
也該再養個弟弟了。”我駐了賢一眼,低下頭去不語,賢只自笑了笑。
到了民二十六年春天,賢在忙准備畢業論文了,他一面抄材料一面對我道:“想不到你真的會懷孕了,産期恰在七月裏,那時候我也畢業了,可以說是雙喜臨門。”我說:“你還是先別太關心吧,畢業後若是找不到更好職業,教書是養不活人的,又不好向家中再去要錢,養了孩子,這才叫做禍不單行呢,還說什麼喜不喜的!”說得他更加憂愁起來。公公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他渴望我能早日替他養個孫子,正如渴望賢能早日畢業趕快替他光大門楣一般,但這些都要碰運氣,又怎麼能夠心急得來呢?
終于暑假開始了,公公寄了三千元錢來,還附著一封長信,勸賢另外去找幢像樣的房子,做些服,最後還叮囑他給我多買些吃食,生産時得好好保養,這次准是養小子的,他說,因爲他已去替我們算過命了。
賢拿了這筆錢,心裏更加著急起來,說是找房子最要緊吧,一則客人來時面些,二則養了孩子也可以住了舒服。但是究竟到那裏去找呢?我是凸著肚皮行動不便的,林
又只夠忙著燒飯,天氣又熱,心緒又亂,他自己也沒有興了,只得馬馬虎虎隨便在愛而近路找到了一宅,是一上一下的房子,倒還清潔,項費一百二十元,
電裝修都在內,此外我們還買了套客堂用具,不數日搬了進去,忙得人仰馬翻。
戚朋友們送來了許多銀盾鏡框之屬,也有賀畢業的,也有賀喬遷的,我們收到了只會苦笑。本來我們家又不愁吃不愁用的,只因爲男人不能自立似乎是件頂失面子的事,因此急得賢日夜奔跑接頭,面龐兒曬得又黑又消瘦了。他既沒法常在家,布置房屋的事就只好輪到我與林
頭上了。我們把客廳收拾得項整齊,樓上本來隔成二間的,前間作臥室,後間就空著,預備留給
住。這間客堂樓特別的高,上面沒有天花板,卻有一閣樓,望去黑黝黝的,而且還有一個神龛,兩旁挂著二條黃綢,塵封蛛迹,大概是從前的屋主人遺下來的。會不會是前主人因房子不安甯,用以禁邪的呢?那自然不得而知了。看了這種神龛,往往令人起聯想作用——想到鄉間廟宇裏的
世間去——因此我不敢
自上去看,也不叫林
打掃,只自讓它空放著。到了晚上,賢遲遲不歸來,林
又在樓下廚房裏收拾碗碟,我獨個子在房裏看書,一盞甘五支光電燈從高
懸垂下去,光線黯弱得很,我不禁有些膽寒。但卻也不願走動,因爲後房也是
無一人的,亭子間作了林
臥室,門也半掩著,望進去黑黝黝的,而且在樓梯頭,回頭瞧見曬臺上兩扇玻璃窗,亮晶晶地,一閃閃像有鬼火在跳躍。想到這裏,我的膝蓋戰栗了,鼻孔林著冷氣。
有一次,只見林急急忙忙的趕上來,在房內四周一望,露出驚訝的顔
,退出去又想推後房的門,我心知有異,也就膽怯地問她究竟幹什麼,她顫抖著聲音答道:“役…沒有什麼。”說時神
都改變了,轉身就想下來,那時候我再也忍不住了,仿佛上面那神龛裏就有鬼怪要直攫下來,我扯住她的
角連聲說:“林
我跟你下樓去看看廚房!我跟你下樓去!”她睜大了眼睛瞧著我,臉上也是怪恐怖的,我們目不他顧的下了樓。後來,她吞吞吐吐地告訴我說,剛才她正在抹桌子,攀回頭瞧見一個男人直趨上樓去,頸上怪白淨的像是剛剃過頭,她以爲姑爺回來了,所以趕緊跟上來倒茶, 不料卻連影子也不見一個。 “大約是我的花眼了,”她說:“小
你聽著別害怕。”
但是我再也不肯離開她一步,那夜我就跟著她睡在亭子是裏了;賢午夜回來,瞧見房內電燈是亮的,我的人卻不見了,他也一陣害怕,不禁怪聲叫了起來。我同林在亭子間裏給他叫醒了,以爲他遇見什麼怪物,便也牙齒兒打戰再動彈不得,想答應也像有誰給扼住了喉嚨作不得聲,我把雙手掩著臉,身子蜷曲著鑽到被單下。賢叫著沒有答應,心中更覺有異,萬分慌張地推開亭子間的門來看,這才發現我同林
原來都嚇昏了,他口中雖勉強嘲笑了我們兩句,自己大約也不免有些膽寒,當夜就對林
說,她如害怕可以卷了席子到我們後房去睡,大家擠在一起比較熱鬧些,她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了。
直到後來我家又來了一個客人,那就是周明華,他是從南京散校後才歸來的,說起近來消息不好,賢留他不如在我家暫住玩幾天,他也欣然答應了,住在亭子間內,因此我這才比較膽子大些,有時候賢不回來吃飯,我就一個人陪著他吃,他吃完飯,我也不放他回去,大家閑談著,直待賢回來敷衍幾句才各自歸寢。
到了八月九日晚上,賢進來時臉很驚慌,我馬上擡頭瞧了神龛一下,黃綢似乎在飄動,賢連忙擺手說不是爲這個,上海有了變動,人們都是准備逃難了。
我說:那可怎麼辦呢?這裏近北火車站,恐怕很危險哪。明華說:那末還是快些搬到租界裏去吧。賢的臉是
沈的,他遲疑了半晌,說道:“總要等你生産後吧。”說著林
也進來了,講是今天她出去買小菜時路上搬什物的人絡繹不絕,原來果然是不太平了。當下大家議論了半夜,也就不得結果。
第二天,賢出去找找盧家阿棠等商量,但未及半途卻又折了回來,說是沿路都有軍士雙站崗,走路過去真是有些嚇勢勢的。我急得幾乎要哭了,林說:“人小主意大,肚子裏生産的事情是沒定准的,等也等他不及,還是先搬家到租界去吧。”于是賢決定出去找找房子看,但是晚上回來說房子已難找,有的都很貴,我們整天站在後門口瞧見本弄的人都紛紛搬什物了,心急如熱鍋上螞蟻一般,聽見他說沒有希望,便覺得死期近在目前了。
第三天,已是八月十一日了,看看弄內已十室九空,明華便自告奮勇與賢分頭去找,到了下午,他滿頭是殲的跑回來告訴我說,在法租界霞飛路中區他已找到二間客堂樓下,房子很龌龊,租金倒要每月三十元,問賢可有回來了,最好同他一齊去看看決定。我說:“不要再等他了吧,先付十元定詳再說。”直到傍晚賢才回來了,說有一幢洋房出項,連紅木家具的,我說將來逃難到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呢,頂屋買家具的事往後再說吧,還是且到霞飛路住幾時,龌龊也只得讓他去,但願空驚慌一場,早些能回到這裏來使好了。當晚,我們就攜了些包裹細軟去,三人分坐了三輛黃包車,只有林看家,一路上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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