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賢便一天天生意興隆起來,在沙遜大廈另外租了三間作事務所,雇了一名男仆,一名書記,後來還用了幾個幫辦。他的身材本來生得魁梧,如今更常穿起長袍黑褂來,以壯觀瞻。就是仍舊禦西服時,也要揀寬大素淨的來穿,鼻上憑空架副米犯邊眼鏡,口街煙鬥,手持司的克。我想:這又是何苦來呢?崇賢總是崇賢,如此裝模作樣,難道要人家改變觀念,認你爲徐大律師了,但是他說他不但要別人改變觀念,而且還打算從家裏做起,于是把那個年輕不大懂事的姨辭去,另外找到兩個中年傭婦,一個叫朱
,一個叫王
,他們平日一律須穿上藍布衫黑褲,
前懸起塊白布飯單,客人來時須殷勤小心,見著我與崇賢則口口聲聲喊
少爺。
賢似乎很得意,尤其在抱起打扮得摩登洋囡囡似的新生女兒時,他心滿意足地笑了。新生的女兒名字叫做菱菱,是明華給取的,他如今已寄宿在青年會裏,不過每星期到我家來玩。我們的第二個女兒,已在甘八年春天死去,淒慘地死在童的家鄉,像百卉欣欣向榮中的偶然掉下來的一片落葉。童
後來也沒面目在公婆
再混飯吃了,故事就此結束,我們把忏悔之淚一齊化做了愛的情液盡量灌輸到菱菱身上去,尤其是賢,他毫不猶疑地高高捧起了這個尚在襁褓的小女兒,給放在至情至
的精神寶座上,用深切的父愛來保護著她,給她享受,予她滿足,誰都動不得她分毫,甚至連我也在內。
我要雇,他說不許,嬰兒是吃母
的好。朱
本來是指定管養嬰兒的,但是他不許她觸著菱菱小身
,除了洗尿布外,她似乎整天閑著,連榨橘子汁都不許她動手,洗
粉瓶也得我自己來,我說我可要累死了。賢常常買東西來給我吃,不講滋味,只注重養料;而這些養料又都是他相信能夠影響
汁的,使它變成多而且好,然而不,于是有一天他便怪不高興的對我說道:“怎麼你吃了這許多東西仍不會發
?看,你自己的身
倒越來越胖了,真是個自私的
!”
我不喜歡喝湯,但他偏要逼著我吃。每天他關照燒茶的王,一忽兒說要給我炖
汁啦,一忽兒又要熬牛肉汁,湯中多放木耳,據說那也是發
的,後來又有人說七星蹄好,他就
自出發到肉店去講好價錢,每天早晨送一只來,要肥,要頂新鮮的,吃得找油膩膩地連飯也塞不下了,他見我停著不吃時,便問:“可是這碗子燒得不好?”我說:“不,是我自己吃不下。”他便怪不開心的向我使氣道:“我知道你是存心跟我作對,這樣不吃那樣又不要的,橫豎
不下來只要餓死小菱菱便了。”
有時候菱菱睡熟了,我便坐在搖籃邊,偷偷地獨自看小說。他猝然從外面進來,我見著他有些難爲情,他起初也有些不自在,但繼而就搖手止住我勿動道:“你盡管看下去好了,我來拿件法使去的,三點鍾要出庭。——只要你當心菱菱,其余的事一概隨你便就是了。”從此我便天天看小說,有時也夾雜志,他晚上將睡時也胡亂翻著看,只是臉上常露出不屑之
,仿佛以爲文學家都是沒出息的人。
余白離我家最近,我常常去借小說看。麗英待我很熱,只不過常對我訴說她丈夫不好等事,她說他常在朋友家談得高興了,接連兩日夜不回來,也不打個電話通知,害得她憂疑不定,最後才算差人來說,叫她把他的襯衫褲及襪子等交給來人帶轉去,他還要在朋友家勾留三五天哩。“這可不是
漫透了嗎?”她垂淚說,但我聽著卻不覺得怎樣,就勸她道各人自有各人的脾氣,漸漸捉摸透了,也就不以爲怪。她說你們的生活過得很好吧?我說也沒有什麼,就把賢只關心女兒而並不愛我的話告訴給她聽,談得興起了便把賢如何裝腔作勢的情形描述出來,誰知她卻並不覺得可笑,只說男人要賺錢是應該塔些架子的。
後來賢得知了便對我道:“你若歡喜同余先生余太太來往,就請他們到我家常來玩吧,茶飯點心要款待得客氣。你自己最好不要多出去,帶著孩子怕受風,放她在家中又恐娘姨靠不住的。”我聽他說的也是,于是每逢無聊時便邀余白夫婦來玩,他們來時還常帶別的客人來,我自己另外也去約好幾個,漸漸家中便熱鬧起來了。
賢的進款很不錯,一筆就有三千五千,他又喜歡買東西,吃的用的都滿坑滿谷。尤其是花在菱菱身上的,幾乎已近于奢侈,天天吃牛,
果,
子,魚肝油不必說了,賢還聽信中醫的話,喂她紅棗湯,桂圓領,胡桃茶,參須汁等等,因此菱菱常患便秘,賢到
給她找外
醫生,養得菱菱根橋弱,但卻伶俐可愛。因此賢又把二樓亭子間作爲貯藏室,堆著整噸的煤球,十多擔米,幾聽火油,幾聽生油,其他如肥皂,火柴,洋燭,草紙等多的都是。我對于這些可不大在意,麗英瞧著卻頗有羨慕之意。
余白是個天才的作家,有人請他當大學教授,他不就,請他在銀行任職,自然是更不肯去的了。他的收入就是靠賣文章,家裏雖有錢,因爲母已病故了,現在是繼母當家,他不願去拿,做父
的那裏還能關心得到?他自己又愛瞎花錢,見了好的書畫唱片等等要買還罷了,
服用品又講究,出入動辄坐車,香煙不離口,電影話劇京戲都非看不可,剩下來不重要的便似乎只有家用一項了。麗英因此很感苦痛,而且這是事實上的困難,馬虎不過去,與他說時,他便大發脾氣說:“真的你這個女人只愛金錢!你難道不知道我窮,還來逼著我要錢?要離婚便離婚好了!”說得而英只流淚,過後到我家來訴說,我總是苦苦相勸。
余白待朋友倒是很好,他的講話非常風趣,理想又多,仿佛整天在做夢似的。他說我家是理想的沙龍,房子又寬敞,吃食又多,茶煙齊備,女主人又是熱心好客的。他常常把書借給我,又同我談論關于文學方面的事,鼓勵我寫作,有時還把我的作品介紹到雜志上發表去,因此很使我感到興趣,賢也似乎並不反對。心裏也許是不很喜歡的,不過他近來一味學客氣,對來賓是如此,對太太也不免如此,他的心目中仿佛只有一個菱菱是真實的,是須全神貫注的,其他都無可無不可,隨便你們鬧去。
麗英很會打扮,她愛替自己打扮,愛替自己的女兒打扮,也愛替我們的菱菱打扮。她替菱菱縫了許多跳舞農,織絨線衫褲,還同我一起出去選購鞋襪帽子圍誕等。菱菱本來是美麗的,後來給她這麼一打扮,更加出落得鮮花似的了,賢見著很歡喜,問是誰的主意時,我告訴了他,他默然半晌說道:“余太太真是個會管家的女子,而且也肯安本份,只可惜余先生一味太才子氣了,經濟未免拮據些。”我聽了覺得刺耳,便說:“我可不是不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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