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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十年》風流寡婦

蘇青作品

  我病了,在結婚後的第二天。

  患的是傷風,鼻塞頭重。但是沈重的頭上還得加上頂沈重的珠冠,因爲新娘裝束須待三天後始除去,那時候賓客們可以散了。

  于是我打扮齊整,清早在公婆及各長輩qin戚跟前捧過茶,略吃些點心,便垂頭端坐在新房裏,以供衆人的鑒賞及開玩笑。

  崇賢是新郎,照例不得久留在房內,否則便要被人譏笑,就是他父母知道了,也要不開心的。新房裏黑壓壓地擠滿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一齊擁上來把我圍在中心。我孤零零地坐著,鼻子癢癢的,只想打噴嚏。我想讓噴嚏打出來可有些不好意思,還是拿手帕用力揪住鼻孔吧,一面眼淚汪汪的幾乎要哭出來了。

  擦幹眼淚,我偷眼向四周望望,心裏很難過。他,崇賢,害我受了涼,自己卻不知溜到那兒去了。

  怕什麼人家譏笑?難道做新郎的便不該看看病著的新娘?所有看見的人幾乎都圍在這裏了,只有公婆當然不肯輕易進新媳婦房間,還有她,那個銀seyi裳的少婦,也不曾見個影兒。

  “她該是在外邊同崇賢鬼混罷。”我不知怎的忽然會想到這上頭去,心裏像中枚刺。

  “不會的,她是個寡婦,所以得避開些。”自己解釋著,拔去心中的刺。

  可是到了晚上,這枚刺終于貫穿我的song膛,再也拔不出來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剛從公婆房裏請過晚安回來,捧住沈重的頭,拖著疲倦的腳tui,一步一步走近房門的時候,忽然聽見裏面有男女夾雜的笑話聲,一個說:“看你對我們這樣,昨夜同著你的新娘,又不知怎的……呢?”

  “別瞎說,”是賢的回答聲音,“昨天夜裏,我真的同她一些關系都沒有。好嫂子……”

  “得哩得哩,”瑞仙的jiao聲又接上來了,“你同她有沒有關系幹我屁事!瞧,人家今天疲倦得已經連眼圈都有些黑了,鼻子紅紅的,都是你太狂,才害得她傷風!”接著,便是吃吃的jiao笑了一陣。

  我幾乎氣昏過去,兩tui軟軟的,頭更加沈重起來了。心裏想:好一對無恥的男女,深更半夜,在拿我做談話取笑的資料。想到這裏,忽然聽見另一個女人聲音在講話了,謝謝天,有第三者在內總還不打緊吧?

  于是我聽第三者究竟怎樣說法,她說:“哥哥,你得保重身子,同她避開些,傷風頂容易傳染——”

  匐然一聲,我推進門去,站在這個歪頭頸姑娘的面前。

  賢走近來,怪不好意思地瞧我一眼,柔聲說道:“你來了嗎?我們正在等你呢!”

  我冷笑了一聲,半晌,才把臉仰起來對著他的臉,大聲吼:“請你快些避開些陽,當心傷風傳染給你。反正,……”說到這裏,我的聲音顫抖起來了,再也說不下去。但是我的脾氣卻是話不說完不痛快的,于是低下頭拚命忍住眼淚,半晌,才進出一句:“我與你又是什麼關系也沒有的……”

  賢的臉紅了起來,他無可奈何地望了瑞仙一眼,然後對著自己的meimei央求道:“杏英,你們早些去睡吧,明天見!”

  瑞仙的臉se馬上鐵青起來,倏地站直身子,拖著這位歪頭頸姑娘,一面走出去一面冷笑道:“新郎下逐客令了,快些走罷!”說著,用力把門一拉,匐然響了起來。

  隨著關門的響聲,我沈重地倒在chuang上,額角像火燙一般。

  但是第三天,我又強戴上沈重的珠冠,在衆目睽睽中“入廚房”去了。廚房裏什麼都是現成的,伴娘告訴我只要過去掀開鍋蓋,手拿鍋鏟把燒著的羹湯攪動幾下,入廚房大禮便算完成了。我想,這個容易,于是依言右手揭起鍋蓋,左手拿起鍋鏟來要去攪時,只聽得遠chu一陣哈哈,那裏夾著瑞仙的尖銳聲音說道:“你們快瞧新娘子的外guo派頭呀,左手拿鍋鏟!”接著,衆人都喝喝私語起來,有的伸長脖子朝我瞧:我的左手正擎著鍋鏟,覺得放下又不是,不放下又不是。

  我無可奈何地向後望了一眼,意在求伴娘替我解圍。不料墓回頭,瞥見遠chu瑞仙的臉正對著自己,僵白的下巴尖端,一只紅菱似的嘴角上正挂著一串譏笑。于是我惱怒了,索xing左手握緊鍋鏟,在鍋裏連攪幾下,然後撲的一聲,把鍋鏟直丟進鍋中央。沸著的羹湯飛濺起來了,濺在各人的yi上,于是一陣騒動,孩子們銳叫著,女人們咕哝著,大家紛紛退了出去。我筆直站在竈前,額上如火燙般,耳中嗡嗡作響。但還聽見瑞仙的聲音似乎在門口冷笑:“好大脾氣的新娘子,賢叔叔,你可得小心侍候哪!”

  賢的侍候功夫的確是不錯,我病倒在chuang上,他總是小心地坐在chuang沿上照料著。過了三朝,賓客們都散了,我因爲臥病在房裏,沒有—一送他們的行。賢說:“你靜靜地將息著吧,這裏再沒有客人了。”我心裏暗暗歡喜:沒有客人,當然沒有瑞仙羅!

  賢陪著我,無事便談談上海大學裏情形。那時他正在上海大學念書,離他的外婆家裏不遠。

  “你到外婆家裏去,常常碰著瑞仙吧!”我把眼睛睜大了,急切地問。

  他點點頭;瞧我一眼,又搖搖頭。

  漸漸的,我也知道瑞仙的簡單曆史了。她的娘家姓白,嫁到盧家,給賢的外婆做長孫媳婦,還不到兩年,她的丈夫便害傍疾而死亡了。“所以在我們結婚那天,外婆不許她進房呢。”賢說了又向我解釋。

  我點點頭,大家沒有話說,靜默了一會,我便朦胧入睡了。

  等我一覺醒來的時候,只見chuang沿上坐的是王ma,賢卻不在房內。我又想問她,又不好意思,只得忍住了。後來次數一多,我便覺得詫異起來,于是故意裝睡,瞧他怎樣。他見我睡了,果然輕輕喊幾聲“青mei”,我不應,他便悄悄地溜出房門。一會兒,王ma就蹑手蹑腳的走進來了。

  我閉著眼睛靜聽,屋子很大,全都靜悄悄地。忽然,對面書房間裏似乎有男女二人低低合唱著歌,女的聲音像瑞仙,男的當然是崇賢,他們唱的是《風流寡婦》。

  我張開眼睛猝然問:“王ma,盧家少nainai沒回去吧。”

  王ma說:“是的,她跟老太太兩個還留在這裏,因爲再半個月便是這裏太太的生日了,她們要等過這天才回去。也許,”王ma笑著對我瞧瞧:“那時候你少nainai大好了,少爺也跟她們一齊動身回上海去念書呢。”

  “那時候我也許就死了呢——王ma,你去休息休息吧,這裏用不著你侍候。”我說完了就閉上眼睛;王ma出去後,我的心裏更空洞起來,愛與恨,妒忌與氣惱,統統消失了,我只靜靜地聽她們合唱《風流寡婦》。

  從此我的病一天天好起來了,但是我仍!日裝著,不肯起chuang。賢每次坐在chuang沿上,我總是對他說道:“出去玩玩吧,你累夠了。”他笑著搖頭,說是願意陪我,但臉上卻又不免讪讪的。我也不去管他,只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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