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青春追憶第13章上一小節]，混著那個從新瀉來訴說怨艾的姑娘。
“從新瀉來，不是該在上野站下車嘛。”
禦木又想起北海道的那老人，把
戚畫家的冒充者當成真貨的事情；他笑自己的迂闊。可那笑容“啪”地消失了。他看到千代子從檢票口走出來。
禦木想叫她一聲，可又覺得不會搞錯人吧。看起來，千代子是那樣地野
十足。
最近她血
也越來越好，可在禦木家幹活的那個千代子，沒有這樣神氣十足吧。像野獸互相齒咬般飛快地走著，千代子從禦木面前走過。她根本沒在意禦木。她還是穿著彌生給她的舊連
裙，毫不含糊的是千代子的後影；禦木就像三四年前彌生失常時那樣，覺得自己無法安定下來。千代子動作奇怪地揮了揮手，揮手時似乎有一種肘部關節忽地一彎曲的怪癖。後跟很低的鞋子，走動起來像是能看見裏邊似的，給人奇怪的感覺。
啓一把千代子說成“鬼鬼祟祟的舉動，老在您家門口遊來蕩去的”人；什麼“要玷汙先生家門風”之類的，禦木當時覺得這是啓一頭腦有病的關系；可是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也許千代子真有“鬼鬼祟祟的舉動”。
“真沒勁呐！”有一次聽到千代子大聲說夢話，那野的虛無的東西，禦木聽了後一直不能忘記，到底還是那種本埋在千代子的身上吧。
可今天從“八重洲出入口”走遠的千代子身上，沒有虛無的東西，而且還帶著個年輕的男人。
千代子目不旁顧地走過來，所以，禦木一開始沒注意到那男的。等走遠了才看到是兩個人。
“哼。”禦木像是讓吸引住了似的，伫立在買車票的地方，目送著千代子遠去。
禦木回到家裏，順子過來幫忙換服，禦木沒對妻子說看見千代子的事。
三枝子把茶端到書房裏來。
“彌生怎麼了？”禦木問了一句。
“彌生小
，今天是練習做法
菜的日子，一點左右出門的。”
“三枝子小一起去就好了。”
“半路出家可學不好。況且我也不是學法菜的料哇。”
“彌生也是，學什麼法菜。”禦木瞧著三枝子細長的眼睛上，睫毛落下憂愁的影子，“千代子哪兒去了？”
“說是想去百貨公司一趟。剛發給她薪
，今早上看到報紙上登著特價商品的廣告。”
禦木想剛才千代子也許是急著去百貨公司的特價商場吧。“三枝子小，你怎麼看千代子？”
三枝子遲疑了：
“彌生小好像不怎麼歡喜她。”
“是啊，彌生從一開始就對那孩子抱有警戒心，還說了句有趣的比喻，什麼嫩葉裏的一片病葉。”
“是嗎？就是我也常常有這種感覺呀。”
“三枝子小是病葉？”
“是啊。父那樣告別了，早晚變得有些怪僻的母把我拉扯成人，我也變得有些怪僻了。看見彌生小，我就會這麼想。”
“你說彌生，從彌生那兒聽到的吧。”
“是啊。”
“最近的騒動你也知道吧。”
“是的。”三枝子小聲地回答。是一種能滲透進對方心裏的聲音。
“彌生也不是平安無事的呀。”
“彌生小也說，不知道那一位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說的是啊。”禦木前面說過自己的想法，就再不做聲了。
順子因爲那些事，對啓一表現出冷酷本的一面；而千代子夢裏說的和在家門外都表現出野的一面；禦木想起這些，便覺得眼前這個看起來抒情的三枝子是不是也暗藏著什麼讓人意外的本呢，禦木感到了誘惑，想看個究竟。
對順子的冷酷，禦木毫不在意；可他對千代子的野卻有興趣。興許就像在安穩的房子裏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似的。三枝子對母的改嫁表面上一味地表現出反感。安定生活中的善良什麼也靠不住。所謂安定的生活，恐怕是靠著自我主義的巧妙防禦吧。
“你母打那以後，有信來嗎？”
“來過的。說是該上先生這兒來一次，當面感謝先生對我的照顧，可是有些不好意思。”
“過得還挺好吧。”
“我想大概是吧。”三枝子臉頰上微微紅潤起來，“信上可什麼也沒寫。”
“她信上難寫幸福的話，可是三枝子小的不好哇。”
“是我不好，可我的心情也有變化呀。”
“和你母見一次面怎麼樣？”
“跟她見面之類的話我可說不出口。”
“這可太苛刻了。”
“什麼呀，正相反喲。”三枝子忽地妖媚地聳了聳肩。
“今天我去看了年輕畫家的畫展來著。在那裏聽說老畫家的冒充者在北海道兜售假畫的事。”禦木簡略地提起這個話題，“回家的電車上想起來，我的冒充者，以前也出現過幾個。以我的名義在溫泉旅館裏混吃混住，勾引女招待和初出茅廬的女孩子，就這樣連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真是假了。”
“怎麼回事呢？”
“比如三枝子小吧，讀了我的小說，會産生一個‘我’的印象吧。就是這樣面對面地坐著，三枝子小的腦子中還是作品中‘我’的印象。三枝子小是小說家的女兒，也許不一定如此；可多少總還會把小說中的人物同作者混在一起吧。把小說的人物看成是作者的分身，似乎作者也不那麼強烈反對或否定。于是，我的冒充者騙女人的時候，那女人不就會把從小說中看到的我來比照那個冒充者了嗎？這個欺騙女人的家夥，即不是真的我，也不完全是假的我。也就是說，是個不存在‘我’的我吧。”
“那就是說，是受騙的人不好啰。”
“不是那麼簡單的。三枝子小眼前坐著的會不會是我的冒充者呢？”
三枝子舒心地笑了起來。
“你的父和你母分開，和情人一起生活的小說，很久以來讓你們母女倆飽受傷害吧，但那小說裏的笹原也許也不是真正的笹原啊。”
沒想到談話裏冒出了火星，三枝子低下了頭。
“那事
一直瞞著我，爸爸死後，那本書讀了好幾遍呢。”
“是在笹原死後才讀的？”
“那書的版稅也讓我們拿了用掉了。”
“這沒關系。”
“說真的，我小時候喜歡爸爸勝過，好心酸呀。”
“三枝子小喜歡的笹原，可是真正的笹原呀。”
“我也這樣想的嘛。”
禦木覺得談話該打住了。
傍晚歸來的千代子，說給禦木禮物，拿來一袋糖炒栗子，禦木倒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爲我買的？”
“是啊。先生喜歡糖炒栗子嘛。”
“嘿，真謝謝你了。”
一看口袋上那印的字，就知道千代子一定去過日本橋附近的百貨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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